她懷裏抱著的孩子,應該知道母親已經不在了吧,所以才哭鬧得這麽凶。

鹿知之不再輕輕哄著拍著那個孩子。

她該是哭一哭的,為了她去世的母親,為了她未知的將來。

鹿知之擦掉嬰兒眼角掉落的眼淚,輕聲說道。

“孩子,哭一哭吧,送送你母親。”

“她用她自己的命,換來了你生存下去的可能。”

大夫把一個手機拿出來交給警察。

“警察同誌,這是產婦在清醒時,強烈要求拍下的,您看看吧。”

警察顫抖著接過手機。

三十幾歲的男人,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點開視頻,女人蒼白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四周機器的聲音發出刺耳的警報,醫生們配合搶救的說話聲不絕於耳。

可她虛弱的聲音,像是屏蔽了周遭一切嘈雜,像涓涓細流娓娓道來。

“我田麗娟實名舉報。”

“我老公張大誌和我婆婆親手殺死我的孩子……”

她的聲音十分虛弱,斷斷續續。

“他們說……殺了兩個。”

“其實……老大也應該……”

說到這裏她被眼淚哽住,無法再說出口。

“我們家田地的西南方有個小山,屍體應該就埋在山坳裏。”

女人的意識幾近潰散,但還是撐著最後一口氣說道。

“希望這個孩子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不要讓她再回到……”

“她爸爸和奶奶手中……”

說完,她便昏了過去。

醫生嘶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腎上腺素……”

視頻終止,現場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隻有此起彼伏的抽噎聲響在耳邊。

醫生對警察說道。

“正好您在這,我們就不用報警了,麻煩通知家屬吧。”

警察捏著手機的骨節泛白。

“我們定然會完成她的遺願,還給她和孩子一個公道!”

警察擦了擦滿臉的淚水,向鹿知之伸出了手。

“鹿小姐,按照規定,這孩子我們要帶走的。”

鹿知之把孩子交給了警察。

警察抱著孩子對著鹿知之鞠了一躬。

“回去,抓人!”

一起來的兩個警察都紅了眼睛,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向鹿知之和醫生敬了個禮便離開了。

醫生和護士走回急救室處理,鹿玉芙也跟了進去。

鹿知之悵然若失地坐在了門口的椅子上。

她心裏的痛苦無處發泄,抱著頭,無聲流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腳步聲響起在耳邊。

熟悉的鬆木香氣將他圍繞。

寬厚的大掌撫著她的肩膀將她擁入懷中。

“知之。”

聽到這讓人心安的聲音,鹿知之再也控製不住地放聲大哭。

顧言洲的手臂骨折,經過處理已經打上了石膏,被綁帶吊在胸口。

他將吊著的胳膊從固定器中拿出,將鹿知之緊緊地擁入懷中。

到底是才二十歲的小姑娘,哪怕見過風雨,哪怕早已見過世間百態,可仍舊心懷善意心向光明。

看著一個小時前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了,心裏肯定難過。

他用沒有打石膏的手撫摸著她散落在肩背上的頭發。

“知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鹿知之從顧言洲懷裏將頭抬了起來。

“不,我做得不好。”

“這一切都是怪我。”

“師父早就說過,除非玄陰鈴響,除非近親遇難,否則任何事情都不要管。”

“世界有他既定的規則運行,凡事皆有因果。”

“我們玄師插手,就是在破壞規則,改變因果。”

她想起剛才懷中那個軟綿的嬰兒,從此沒有了母親,她的心就痛得無法呼吸。

“就算那老太太那樣鬧,我大姐為了醫院,為了大局,受著委屈忍氣吞聲沒說什麽。”

“偏我爭強好勝,要去管這閑事。”

鹿知之抽噎得幾乎無法說話。

“我若是不去算那老太太身上的業障,就不會發現她身上的三個因果。”

“我不算那女人的子女緣,就不會知道,她已經失去了三個孩子。”

“或者,我算出來了,也不告訴她,她是不是就不會因為激動導致大出血,最終失去生命?”

“都是因為我!是我沒有守好一個玄師該守的底線!”

“那老太太背因果,自有她下輩子當牛做馬去還。”

“那女人知道自己孩子被摔死,還繼續生,那是她甘願沉淪。”

“與我又有何幹!”

鹿知之越說越內疚。

“如果我不說,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至少,那個女人不會死,孩子也不會失去母親。”

鹿知之哭得脫了力,癱在椅子上。

“顧言洲拽著鹿知之的肩膀,將癱坐的她拽了起來。

“鹿知之,我覺得你現在需要冷靜。”

鹿知之拚命搖頭。

“我冷靜不了……”

顧言洲語氣似是有些生氣。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聽重九說了。”

“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怪自己,而是看清自己的心,找到這件事情的本質。”

顧言洲眼神認真,語氣嚴肅。

“你以為你是害了她麽?”

“剛才大夫已經說了,她腹腔內感染,就算你不告訴他這件事,她不大出血,等她回了家也不一定活得成!”

“她丈夫和婆婆會讓她去看醫生麽?”

“不過就是幾片止疼藥,可能還要罵兩句她嬌氣。”

顧言洲理順自己的情緒,放緩聲音。

“我不覺得你是害了她,反而是救了她!”

“如果她過幾天因為腹腔感染而過世,這個女嬰的命運會如何?”

“她可能還會被奶奶摔死,爸爸會包庇奶奶,她會死的毫無聲息,跟從前那三個孩子一樣。”

“然後,他們家繼續娶媳婦,繼續追男孩。”

“娶來的媳婦繼續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為止。”

鹿知之被顧言洲的話震到了,意識清醒了一點。

顧言洲繼續說道。

“你救的,是另外一個女人的性命,和幾個還沒來得及出生的孩子的命!”

“這是眼前能看到的福報,還有一些看不到的。”

“因為你,警察開始調查這件事,孩子的奶奶和爸爸肯定跑不掉。”

“我不懂你講的什麽因果規矩,我多年來受到的教育,和我的三觀告訴我,他們殺了人,就一定要接受法律的製裁。”

顧言洲眼神堅定。

“你如果不揭露這件事,那麽村子裏的人就會有樣學樣。”

“他們覺得,摔死四個女嬰沒關係,死了一個兒媳婦也沒關係,不會有任何懲罰。”

“這樣就還會有更多人受害,更多的女嬰被摔死!”

“現在警察去調查,他們被判刑。”

“傳播出去,人人都會知道,這樣是違法的!”

“就算無法製止,肯定有人心生恐懼,做這種是之前也會有所顧慮,會想一想,這不僅僅是道德問題,這是觸犯法律!”

顧言洲也不管另外一隻手臂有沒有被固定,他雙手抓住鹿知之的肩膀,迫使鹿知之看向他。

“知之,這就是你做玄師的意義。”

“沒有人要求你普濟天下,救世人的苦難。”

“隻要你能救到眼前人,那就是功德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