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放棄她的時候,唯一一個還在悉心教導她真善美,鼓勵她,安慰她的人,是她過去陰暗的十二年人生中唯一的一盞明燈。

伊達洛斯。

他在跟蹤自己?茵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心竄上來。

黑加侖像是從她的表情上看出了什麽,卻什麽也沒有問,低頭鑽進了塔樓:“走吧,背你下去?”

茵僵硬地搖了搖頭,黑加侖便拉著她的手,牽著她順螺旋樓梯向下走去。

伊達洛斯一直跟蹤自己,並且不斷在自己周圍製造危機——這種事,可能嗎?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茵姐姐?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在走廊上遇到腦袋上纏了紗布的蘇緹,蘇緹擔心地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問道。

茵搖了搖頭,啞著嗓子說:“頭還疼嗎?去躺著休息會兒吧。”

蘇緹失笑:“我是還好啦,茵姐姐自己看起來才是需要好好休息,就別為我操心了。”

夢魘從走廊外飄上來,對他們躬了躬身,然後對茵說:“主人請您到他房間去,有些話想對您說。”

“啊、好的,我……”茵剛要跟它去,黑加侖就擋在了身前:“去告訴亞遜•卡梅恩,現在沒空。”

蘇緹和夢魘都有點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們,手牽手地在城堡裏散步能算是很忙麽?

茵用力推他:“小黑,卡梅恩先生受傷了,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才會急著叫我過去,我一會兒就回來。”黑加侖不為所動,隻一隻手就牢牢控製住她無法脫身。

“小黑!”茵有點生氣了,用力一甩胳膊,但還是沒能掙脫開他的鉗製。

“不準去。”黑加侖的語氣裏難得地也帶著怒氣,瞥了一眼原地候命的夢魘,直接把茵拖回了房間。

“嘭”的一聲,門摔得震天響,蘇緹感覺頭發都豎了起來,戰戰兢兢轉頭看夢魘:“那、那個……米賽魯先生?”

夢魘對她行了紳士之禮,轉身越過走廊的欄杆飛向卡梅恩的臥房,回去複命了。

卡梅恩聽了它的匯報,隻簡單地點了下頭:“城堡的守備還有待加強,你先去忙吧,米賽魯,有事我會召喚你的。”夢魘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

“對那件事,老師怎麽看?”海默林將輪椅從窗台前轉回到床邊。

“她的精神力不在瑪格麗特之下,這一點我很欣慰,但也很憂慮,”卡梅恩怏在床上,精神看起來不太好,失血過多讓他的嘴唇顯得毫無血色,“即使她不願意走她母親的那條路,也必須認真學習如何控製自己的精神力,否則可能會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到時候仍然會被安息軍團發現。”

海默林長出了一口氣,眨眨眼:“您覺得她會站在我這邊嗎?”

卡梅恩閉上眼搖了搖頭:“這個我無法預料,我隻希望她能過得快樂,別再像瑪格麗特……她母親那樣顛沛流離,最後以那種方式死去。”

年輕的王子沉默不語,老人又笑了笑,說:“覺得很不甘心?我是你的老師,卻不肯幫你說服她,在你被你父王追殺的時候首先考慮的卻是她快不快樂、安不安全——海默林,我的孩子,你知道我和莎曼珊為什麽願意這麽做嗎?”

海默林低著頭,用手指捏了捏鼻梁,低聲回答:“不知道。”

“她用她那無人能敵的力量將我們從絕境中拯救了出來、不不不,我指的不是她的精神力,而是她的心,你懂我的意思嗎?”

卡梅恩爽朗地一笑,抬手揉了揉心愛的學生的腦袋:“她的心裏藏著能夠驅散所有負麵情緒的光,和她在一起,你會情不自禁地活起來,你會發現你身邊的一切都是那麽美,你擁有許多別人所沒有的幸福。孩子,一個人追求力量,隻能證明他還不幸福,幸福的人不需要力量。”

海默林猛地抬起頭來,眼裏寫滿了不甘:“可是我仍然需要,老師,我從未感到幸福。”

“去和她相處一段時間,說不定她會告訴你你的幸福在哪裏。”卡梅恩說著,咳嗽了一聲,伸手去拿床頭的水杯,海默林馬上主動將水杯倒滿遞了過去。

卡梅恩抿了口水潤潤嗓子,然後輕聲道:“去,到她身邊去,你的幸福也許就在她手中。”

海默林無法反駁老師的話,隻得點點頭,替他將水杯放好後,轉著輪椅離開了房間。

與此同時,三樓的客房裏正劍拔弩張,茵一次次站起來大聲反駁,卻都被強硬地按回到沙發上坐下,黑加侖鐵人一般佇立在她麵前,渾身散發著強烈的壓迫感,完全是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

“我說了沒有這麽個人存在,沒有人會無聊到從王都開始跟蹤我,如果他想殺我早就下手了,難道你要告訴我這隻是個有偷窺癖好的變態?”茵抗拒地大聲質問。

黑加侖本來就有身高優勢,這時候又是站著,稍微一抬下巴氣場就顯得危險無比,他什麽也不說,隻是沉著臉俯視下去,等她自己招認。

僵持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茵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固執,但要她相信伊達洛斯一直潛伏在暗處,想要對自己不利,又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在她的心裏,任何人都可能會背叛、傷害、拋棄自己,唯有那個人不會。

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命,過去的六年裏有無數的機會,為什麽要等現在。

如果那些是不是他做的,那又會是誰做的?

茵終於受不了地彎下腰去抱著頭:“真不知道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樣的回答。”

“為什麽瞞著我。”

“我說了沒有瞞著你什麽,為什麽你總是問重複的問題?”

黑加侖皺起眉,像是也對這毫無進展的逼供厭倦了,後退了一步,然後再退一步。

茵莫名地覺得脊背發寒,抬起頭來看他:“你要幹什麽?”

“你認為呢?”黑加侖麵無表情,握著拳頭輕輕一拗,骨節發出清脆的錯動聲,“如果你還是不肯說實話……”

茵呆滯地望著他,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言語逼供無效準備改用暴力?

然而黑加侖被沒有像她所猜測的那樣動手施暴,隻見他眼珠飛快地向右一掃,然後以快得幾乎看不到過程的速度一腳將通往小陽台的門踹成了碎片,在玻璃的爆裂聲和飛濺的木屑中有一道淡淡的藍色漣漪蕩過——那一腳不僅踹碎了有形的阻擋物,更破壞了水係三階一段的隱藏魔法朦朧之影,一個全身包裹在黑色鬥篷裏的人赫然現形。

“……事實擺在眼前,又如何?”黑加侖冷冷睨著陽台上那被揭穿了也仍然淡定地倚牆而立的人。

茵幾乎是從沙發裏跳起來,瞪大了眼看著那個來曆不明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慌不亂,似乎早就料到會被揭穿,隻是無所謂地偏過頭來和她對視。

黑色的兜帽下,白色的麵具遮擋了真實麵目,月牙一般彎彎的兩道縫隙就算是眼睛,對稱上鉤的嘴雖然是笑的樣子,但在這平滑的麵孔上,隻會讓人感覺格外的詭異陰森。

“野獸般的洞察力,驚人的破壞力,還有絕對冷靜的判斷力,”黑衣人從麵具下發出好聽的笑聲,“不愧是安息軍團首屈一指的殺手,咆哮的噩夢,卡繆。”

茵恐懼得呼吸都不順暢了:“你是誰……你到底是……”

黑衣人嗬嗬低笑兩聲,不懷好意地反問:“忘記我了嗎,不久之前我們還見過麵,你的絕情讓我心寒啊,美麗的琥珀公主。”

琥珀公主?電光火石間,茵想起了什麽,大叫起來:“你是那個——!”

就在這時,走廊上傳來海默林和蘇緹的喊聲,他們都聽到了剛才黑加侖踹碎門板發出的巨響,正朝這邊趕過來,黑衣人略帶遺憾地欠了欠身,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道別:“後會有期。”然後轉身從陽台上一躍而下,快得連黑加侖都沒能阻攔,茵撲到陽台上,隻見那黑色的鬥篷向後展開,如鷹翼般逆風托起下墜的身形,在空中劃著優美的弧線向遠方翱翔而去。

“出什麽事了!”房門被撞開,夢魘讓出道,蘇緹推著輪椅中的海默林神色焦急地闖進來。

茵還趴在陽台上發怔,黑加侖站在一堆碎屑中一言不發。

那聲音,是她在馬可波裏城被俘時候見過的,被城主稱為以賽亞的次元破解者。

也是曾無數次將她從自暴自棄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的天籟。

“伊達洛斯……”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與此刻的現實相比,剛才內心的矛盾和口頭的抗拒都顯得那麽可笑,自己拚命想要否定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蘇緹怯怯地繞到她身旁,扯了扯她的裙擺:“茵姐姐。”

“沒事,”茵笑著轉過身來,“我很好。”臉頰上有些發癢,抬手一蹭,袖口留下了一道濕痕。

蘇緹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偷偷瞟了一眼黑加侖事不關己的表情,還是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陽台,推著輪椅出了房間。

房間裏又隻剩下兩個人,山風呼嘯著卷過窗台,吹亂了茵一頭卷發,她正想以此為借口另找個地方坐下來重新好好談剛才的問題,就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回頭一看,黑加侖竟然什麽也沒說,丟下她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