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走了。”

不知在木箱上坐了多久,茵才聽到黑加侖對自己說。

麻木地跟著他從儲藏室裏走出去,茵失魂落魄地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時間已經接近半夜,就連巡邏的士兵也都回營睡覺,隻剩一兩隻貓偶爾路過,明暗不一的路燈蜿蜒著消失在轉角處。

“小黑,有人要殺我,原因和當年要殺瑪格麗特是一樣的嗎?”看著地麵上和自己保持了不遠一段距離的影子,茵稍微感到安心,不管怎麽說,自己還沒有淪落到被任意剮殺的地步,身邊還有這家夥在。

黑加侖見她停下自己也停下,語氣不帶絲毫感情:“不知道。”

茵苦笑著聳聳肩:“說的也是,你怎麽會知道嘛。這種感覺還真是奇怪,本來什麽都不會,應該是人畜無害的自己,突然變成通緝犯、大陸公敵、被追殺對象什麽的,也許不太恰當,但實在是有點受寵若驚啊。”

“沒有必要放在心上,”黑加侖依然是波瀾不驚的語氣,好像他們在說的僅僅是拍死一隻蟑螂的事,“你不會死。”

茵無聲地笑了笑,歎道:“連費狄魯前輩都沒有把握……”話到一半,似乎明白過來,轉過身去。

——那家夥是一頭凶殘到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的猛獸,在過去的二十六年裏沒有任何人能夠馴服他為自己所用。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佇立在三步開外的青年,腦海中回響起索蘭達爾在幾個小時前對自己說的話。

——你光是能用鏈子牽著他走,已經是個奇跡了。

——不用害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

“小黑,”茵注視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那雙藏在陰影中的金色瞳孔蘊含著野獸般的血性,沒有半分不安、擔憂,或者猶豫,“你會保護我吧?”

“會。”

在茵和艾拉蒂亞交談的那段時間裏,馬可波裏的城主裏切斯特正在聲色俱厲地訓話。

“你們都是吃什麽的!這麽多人居然還讓犯人闖了進去,全都是廢物!”身材富態的男人氣得手都在抖。

先前被打暈的三十人小隊整整齊齊地站在他麵前,全都低著頭,唯唯諾諾道:“是……”

裏切斯特怒問:“是什麽!”

三十名士兵又稀稀拉拉地回答:“是廢物。”

本來就睡眠不足的裏切斯特差點被氣得腦淤血,遠遠地在宴會廳一角裏聚集著的少女們發出了竊笑聲,他也懶得去理會了。

將所有人臭罵了一頓後,裏切斯特重新安排了守備,氣呼呼地咬著煙鬥離開了。

宴會廳裏重新安靜下來,破損的玻璃暫時無法更換,已經挪了一隻儲物櫃擋住,今夜的犧牲者已經出現,雖然不應該,但所有的姑娘們還是鬆了口氣,三三兩兩地交談著什麽,在駝毛地毯上重新坐了下來。

優莉卡是後來才被大家的叫聲驚醒的,因此沒有看到茵被劫走的畫麵,隻知道有人被帶走,現在場麵平靜下來才想到向茵確認安全,卻發現怎麽也找不到她的人了。

將整個宴會廳的每個角落都走遍了,所有的小群體裏都沒有茵的影子,優莉卡心裏一陣害怕,忽然又想到之前和茵相談甚歡的那個帝國的公爵千金,轉身去找她,結果自然,也是不見蹤影。

守備森嚴的房間裏同時消失了兩個人,優莉卡又沒有親眼見到茵被帶走的情景,自然而然地以為那個所謂的公爵千金就是吸血鬼假扮的,趁大家都疲倦的時候才擄了茵逃出去。三十個訓練有素的城衛隊士兵守在院子裏,走一個來回確實很難,但如果隻是闖出去,就會簡單得多,優莉卡握緊了拳頭,走到宴會廳的門邊。

守在門口的士兵一聽見門響就握緊了手中的長槍,結果發現開門的是一個姑娘,頓時又鬆懈下來,不友善地吆喝道:“城主有令,任何人不準離開宴會廳,還不給我回去!”

優莉卡輕蔑地瞥他一眼,說:“我有凶手的線索,帶我去見城主。”

皎白的月盤偷偷隱藏到了烏雲背後,像一個知情不報的目擊者,危機如夜幕的黑暗一般蔓延到了馬可波裏城的每一個角落。

由於接受了驚悚意味過強的警示,茵怎麽也睡不著,在腳手架上滾來滾去,還是無法平靜下來,隻得放棄睡眠,慢悠悠地爬下地。

為了不暴露行蹤,隻能躲在城東的一間廢棄的倉庫裏,茵順著簡陋的梯子爬到腳手架下,黑加侖十分難得地沒有睡,曲著兩腿坐在梯子前的一堆破木板上,出神地望著不知何處。

茵抖抖裙子,在梯子上坐了下來:“小黑,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黑加侖淡淡地回答。他一向是這個語氣,但茵卻覺得此刻的他和平時不太一樣,沒什麽這樣的回答也不符合他的作風,如果沒什麽可回答的,他通常都是用沉默。

憑借女性才有的八卦和敏銳,茵斷定,這個木頭一樣的家夥一定有心事。

於是她幹脆挪到他身邊坐,興致勃勃地說:“別騙人了,如果沒看什麽,那肯定是在想什麽,反正你也不睡,說出來給我聽聽?”

黑加侖從眼角瞥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又開始對著空空的倉庫發呆。

他越是這樣,茵越發肯定他心裏有事,考拉一樣扒在他肩上,連哄帶騙:“說啦說啦,有什麽好害羞的呢?跟我都不說,那你準備去跟誰說?”

黑加侖這回幹脆連瞥都不瞥她了,不為所動:“學那家夥對你沒有好處。”

“誒?”茵疑惑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他說的一定是索蘭達爾,別說自己剛才那誘騙的語氣還真像是被那家夥傳染了,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學誰都不會學那個審美錯亂的白癡好不好。”

“哼。”黑加侖不予置評,隻冷淡地哼了一聲。

“哦我明白了,你還在介意索蘭達爾出現的事對吧?”茵大方地一拍他的肩,“安心啦,他不是來找你晦氣的,隻是和費狄魯前輩一樣,很在意吸血鬼的事,才會跟著來馬可波裏。”

黑加侖眯起眼,冷靜地指出:“他做任何事都不會對旁人解釋,如果他這麽告訴你,就一定是謊話。”

茵可沒想到這麽遠,愣了愣,下意識地說:“小黑你好像很了解他,你們是好朋友嗎?”

黑加侖答非所問:“不要被他的表象所欺騙,他很危險,離他越遠越好。”

“那就是說你們是宿敵?”

“……”

“告訴我嘛,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為什麽你這麽討厭他?”

黑加侖這回轉過頭來盯著她看了好久,茵不明就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黑?”

“你不討厭他嗎?”黑加侖反問。

茵很自然地回答:“他也沒做什麽特別讓人討厭的事啊。”當然,也沒做什麽討人喜歡的事就是了。

黑加侖垂下眼皮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喜歡他嗎?”

“啊?”兩個跨度極大的問題如此理所當然地銜接在一起,茵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吧,隻見過兩次而已,而且每次他說話都完全沒正經,和他說的越多,越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原來如此,”聽了她的回答,黑加侖微微翹起嘴角,“嗬嗬。”

茵頓時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你不要笑得那麽恐怖!”

黑加侖笑完立刻又恢複麵無表情,說:“去睡。”

茵搖頭:“睡不著。”

“我可以把你打暈。”

“……”

最後茵還是悻悻地爬上腳手架,嘴裏抱怨:“有機會一定要餓你幾頓。”

黑加侖假裝沒聽見,小夜魅醒了,掙紮著要從他圍巾裏爬出來,被他一根手指又戳回去。

第二天接近中午茵才餓醒過來,探頭看看下麵,黑加侖不在倉庫裏,大概是肚子餓又出去闖禍了,將她一個人撂在這裏。

“真是的,還一本正經地答應會保護我,肚子一餓又把什麽都忘光光了。”茵嘟囔了幾句,手軟腳軟地爬下梯子,發現窮奇的石像還放在他昨天坐的位置,大概是打家劫舍不方便攜帶。茵打開次元準備把它放進去,夢迦就把眼睛湊了過來,探頭探腦。

“不行,這是在城裏,放你出來會被全城通緝的,”茵摸摸它的頭,然後試圖把窮奇搬進去,可是實在太重了,以她的力氣根本抱不動,“小藍藍,幫個忙,把小白弄進去。”

夢迦聽不懂人話,但還算通人性,看她比比劃劃就明白過來,從門裏伸出一隻手小心地把窮奇拎了進去。

原本以為在新月鎮就能解開石化魔法,所以一直由黑加侖抱著,之後也就完全忘記了,看他抱得那麽輕鬆,茵還以為不太重,結果……

現在怎麽辦,自己是通緝犯,按理是不該出去亂跑的,可是黑加侖為了吃完全可能不擇手段,萬一鬧得滿城風雨最後自己照樣要倒黴,所以還是得去找吧。

茵想了想,把長發全部盤起來,戴上帽子,這樣至少一眼看不出發色,實在遇到危險,還可以把夢迦放出來,七星魔獸和吸血鬼打起來誰能贏不好說,但個子大的家夥逃跑的速度怎麽也比自己強。

收拾好後,茵躡手躡腳打開倉庫門,然後溜了出去。

倉庫的後方轉出一個身披黑色鬥篷,戴著白色麵具的幽靈般的人,茵的一舉一動完全被他看在眼裏。

“接下來你要怎麽辦呢?危機四伏,孤立無援,”幽靈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按了按麵具,發出低沉而好聽的笑聲,“可不要讓我失望啊,琥珀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