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是在蘇緹的哭聲中醒過來的,睜開眼,自己躺在醫館的床上,小蘿莉兩眼通紅,嗚嗚咽咽,抓著自己的手不放。

“你終於醒了。”蘇緹的身後站著帕爾斯輔祭,表情依然溫和,眼神充滿了戒備。

“我昏迷了多久?他人呢?”茵試了試嗓子,雖然很痛,但還能說話。

帕爾斯搖搖頭:“你睡了差不多一整天。昨晚我們闖進房間的時候你們倆都昏迷不醒,殿下則下落不明,窗戶被人打開了,我和阿瑟把你們送到醫館,昆西和凱利則留下查看現場……”

茵無聲地笑了,輕聲說:“不過你們無法斷定他是自己走的,還是被人綁架走的,是嗎?”

帕爾斯慢慢閉了下眼就當做是回答。

過去的十七年,被掉包,被歧視,被出賣,被追殺,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做的事,既然是無關緊要的人,也就無所謂傷害。

但就在十幾個小時前,對著自己扔出過呼吸誘導劑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他這麽做,是為了去救他和另外一個女人所生的孩子。

自己的命真的一文不值,茵自嘲地想,如果這個時候蘇緹不在身邊,自己不小心又死一次,連個哭的人都沒有呢!

“看樣子你們打算把我當成綁架你們王子殿下的同夥,”氣到心涼,茵居然覺得自己沒感覺了,語氣平靜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行吧,反正這事兒如果是小黑幹的,那我身為主人,責無旁貸,你們打算怎麽辦,拿我去換公主?”

帕爾斯的語氣中透出些許憐憫:“我們並不想傷害你,但……請你原諒,為了公國,為了殿下,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愛蓮娜公主。”

那是當然的,一個擁有兩國王室血統還是第一繼承人的公主,肯定比自己值錢的,換成是她,也一定會做同樣的選擇。

茵微微一笑:“嗯,我原諒你們了。”

一個簡單的表情,再加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在神殿工作了十幾年的帕爾斯無法控製地產生了深重的罪惡感——他們在拿一個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現在更被出賣得一無所有的姑娘的命,去換回他們曾經擁有的榮耀和地位!而她竟然說原諒他們了?

帕爾斯一時語塞,不敢直視病床上那個纖瘦的姑娘,就在她對自己說出原諒的時候,帕爾斯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身為神職人員的資格。

“對不起……”愧疚和罪惡感讓他甚至無顏再站在這個房間裏,帕爾斯匆匆退了出去。

門一關,蘇緹就迫不及待地問:“你真的原諒他們了?茵姐姐,他們都是壞蛋,你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裏,他們商量著要把你這樣那樣,我都聽到了!”

茵輕鬆地一笑:“隻有無法原諒自己的人才會去尋求別人的寬恕,而這樣的人即使得到了神的寬恕,也還是無法從罪惡感中掙脫出來,好人不做白不做。”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確認了她的真實想法後,蘇緹稍微鬆了口氣,又問,“我用火炮把他們都轟了,然後我們逃走?”

茵搖頭說:“你的火炮殺傷力太可怕了,會連累很多無辜的人,到時候這筆賬可是會被算到你身上的,不劃算。聽我的,去把窗子打開,我們先叫小紅來,它幾千歲了,肯定懂得多。”

蘇緹馬上從椅子上爬下去,小跑到窗邊,踮起腳剛把窗閂拔了,外麵窗台下就伸出一個巴掌,咣一聲拍在窗戶上。

在這種深更半夜的時候,三層高的樓房窗外拍出一隻巴掌,恐怖程度真不是一點點,蘇緹嚇得尖叫一聲,摔坐在地。

那手輕輕一下推開窗,接著用力在窗台上一撐,手的主人探出頭來,齜牙咧嘴地打招呼:“喂,小姐們,你們沒事吧?”

要不是現在正躺在床上,茵懷疑自己的下巴會掉到地上去,她差不多把眼睛睜到了最大,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失聲驚呼:“埃文先生?”

“呼……”埃文翻過窗台進了病房,顧不得一身白大褂會弄髒,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該死的混蛋,竟敢讓我做這種事,帝國軍的臉麵都被他丟光了,可惡!”

蘇緹稍微慢了點才想起眼前這位冒牌醫師,是當初在加古魯山道口小鎮上把索蘭達爾綁架走的那個“很凶的軍官”,身上還是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要不是醫館裏生老病死頻繁,他這氣息一定會被門外的帕爾斯察覺到異樣。

歇了很短的一會兒,埃文就扶著窗台站了起來,把白大褂一脫,隨手扔在牆角,問道:“能走嗎?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兒,海默林殿下已經得知了卡洛斯要塞駐軍的動靜,這會兒應該正在和那蠢貨交涉,搞不好這次的噱頭真會演變成一場戰爭,我們的時間不多,必須盡快趕回去。”

茵苦大仇深地看著他:“我覺得有點困難,而且你看起來也不像是還有餘力背著我飛簷走壁。”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毫無預兆地被一把推開,阿瑟探進頭來:“兩位小姐想吃點什麽?”埃文無處藏身,也不能跳窗逃跑,瞬間和他大眼瞪小眼了。

“這……他其實是……”茵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了,情況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而阿瑟頭上突然冒出一個感歎號,明白過來,立刻轉身對門外說:“一份鮮蝦披薩外加蘋果汁。”外麵傳來不隻是他們中哪一個的回應聲,阿瑟又喊了聲“快去快回,我肚子也餓了”,閃身進了病房。

“聽著,別怕,我會幫你們的,”阿瑟揮舞著手說道,“他們三個說肚子餓了,我就讓他們去吃宵夜,一會兒人走遠了我就把你們送出去,然後你們就自己逃吧!”

茵驚訝地望著他粗大的手因為努力想要表達友善而笨拙地揮舞,忽然覺得之前自己對他表現出來的排斥真的太過分了。都說患難見真情,太平無事時候對你友善的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未必會伸出援手,真正對你好的人,或許並不會說好聽話,關鍵時刻卻是值得依靠的。

天空黑得像一塊潑了油墨的布,深深淺淺全是烏雲,城外的草叢中腳步聲喘氣聲交織成令人緊張不安的曲調,茵趴在阿瑟的背上,看到他側臉上劃過的汗珠,忍不住抬手幫他擦掉。

“隻能送到這裏了,這位老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隻能拜托你照顧她們了。”到了一處林子裏,阿瑟將茵放在樹下,深深吸了幾口氣,拍了拍埃文的肩膀。

埃文背著蘇緹也是跑的汗流浹背,這會兒全憑意誌在支撐,被他一拍差點坐下去,忙穩住腳,向他保證:“放心吧,再往前麵一點就有人接應了。”

阿瑟點點頭,擦了擦滿頭大汗,一邊向後退一邊說:“保重了,公主殿下。”

茵的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隻能僵硬地朝他揮了揮手:“謝謝你,阿瑟。”

阿瑟咧開嘴笑了笑,轉身又朝城裏跑回去,草地上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最後隻剩一片靜謐。

“走吧,最多還有十分鍾的路,就有軍隊接應了。”埃文牽起蘇緹,招呼道。

茵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窮奇被放出來在前麵開道,所幸一路上都沒有危險,三人穿過寂靜的森林後,前方出現了一間舊磨坊,裏麵隱約有燈光。

埃文抹了抹頭上的汗,指著那邊說:“為了不引人注意,我隻帶了一隻小隊十五個人,如果撞上海默林殿下派來的人還是很危險,不過平安度過今晚應該問題不大,你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路去卡洛斯,路上我們的命說不定還要靠你們倆保護。”

倆姑娘都被他這句話逗笑了,腳下也像是輕鬆了不少,很快就到了磨坊前,埃文推開門,瞬間呆了。

自己帶來的十五個人全部倒地昏迷,磨坊中唯一站著的一個人身披黑色鬥篷,聞聲轉過來的臉上帶著鑲滿鑽石的半塊麵具,露在外麵的唇彎成好看的弧度:“你們終於到了。”

聲音悅耳動聽,在奔波了一晚上的埃文耳朵裏卻堪比噩耗,他刷地抽出了佩劍,將兩個姑娘攔在身後,警告道:“休想傷害她們!”又朝身後命令,“我來攔住他,你們倆快走!”

伊達洛斯發出好聽的笑聲,抬手摘了麵具,向茵和蘇緹打招呼:“嗨,我有事離開了幾天,你們看起來過的不是很好啊。”

“你想幹什麽?”對於他不會傷害自己和蘇緹這一點,茵倒是很有把握,不過他總是躲在不知什麽地方操縱著局麵,極少的幾次露麵都是有目的的,肯定不會隻是躲累了出來打個招呼。

“我以為你猜得到呢,”伊達洛斯完全無視了埃文和他手中的劍,向他們走了幾步,“亞曆克斯為了另外一個比你更有價值的女人而離開了你,現在你身邊隻有個和你同病相憐的小妹妹,這場麵簡直太令人懷念了,十七年前我也是她這麽大的年紀,一切都驚人地相似。”

埃文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隻是第六感告訴他眼前這個男人非常危險,因此無論伊達洛斯的語氣聽起來多麽友善,他也不敢有片刻鬆懈。

聯想起昨天才從亞曆克斯口中聽到的過去,茵明白了。

伊達洛斯處心積慮地設下圈套將自己偷換出皇宮,然後以無形的線操縱著自己的人生十七年,讓自己經曆了幾乎是和瑪格麗特一樣的遭遇,現在的自己,就像是按照他的模型生長的蘋果,已經成熟,該到了收獲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