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人心渙散

荀彧不服氣的反問道:“依陛下之說,那讀書豈不是沒用了?”

“你不要亂說,我從來沒有說過讀書無用。”劉辯眼睛一瞪:“我隻是反對你們那種讀書方法。更反對你們為了自己的需要,不惜歪曲古人言論的卑鄙行為。一方麵講究師法家法,一方麵又肆意篡改文字,甚至毀真而造偽,混淆視聽,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能再不要臉一點麽?”

荀彧氣苦,卻又無話可說。劉辯說的這些事,儒家的確沒少做。不管目的是什麽,造偽、篡改典籍,的確是儒家諸多擅長的手段之一。這世上有多少偽書,連荀彧自己都說不清。用劉辯的話說,儒家以傳道授業為標榜,其實幹的是和道家一樣的愚民政策,因為這些所謂的學問都是應運而生的,是死是生,是興是亡,決定權隻在某些人的手中。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讖緯,也就是說謂的內學。

讖緯也就是各種謠言,或者美名其曰預言,古來有之,但真正成為一門學問卻是漢儒的傑作。從董仲舒講天人感應開始,讖緯漸漸成型,到王莽代漢,讖緯正式成為一種強大的武器,甚至光武帝也不得不借重對讖緯的解釋來強化自己奉應天命的合法性。

等光武帝成了皇帝,他知道讖緯是一柄雙刃劍,就刊定了讖緯的定本,不準天下人再造新的讖緯,並且希望能給讖緯一個理論。雖然遭到了真正的儒生強力反對,光武帝還是把這件事做了。不過效果如何,隻有天知道,在編定的過程中,就有人不斷的加入自己擬定的讖緯,後來讖緯成為一門神秘的學問,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這就是學術造偽的弊端。當所有人為了利益可以無視真偽,信口雌黃的時候,學術也就尊嚴掃地。

荀彧連聲歎息。心裏很不是滋味。

“荀彧,你說戲誌才現在應該在幹些什麽?”

“臣……算不出來。”荀彧猶豫了片刻:“陛下,如果他孵化出了鳳卵,又奪取了剖鯀吳刀,陛下還能製得住他嗎?”

劉辯笑了,瞥了荀彧一眼:“不告訴你。”

荀彧無奈的轉過頭,翻了個白眼。心裏卻鬆了一口氣。劉辯雖然不肯說,但是從他的神情來看,他是有把握的。荀彧好奇的是他的底氣從何而來,他根本不知道鳳鳥有多麽強大,他也不知道剖鯀吳刀究竟有什麽樣的威力,何以肯定自己就能戰勝戲誌才?

是因為戲誌才瘋了。還是因為他瘋了?

“你說,如果袁紹失去了鳳卵,山東的形勢會有什麽變化?”

荀彧思索片刻,眼神越發焦躁。“沒有了鳳卵,袁紹在道義上的號召喪失,隻能以力服人。想來……山東會烽火連天了。”他長歎一聲:“山東乃國家糧賦根本,如此一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死在戰亂之中。陛下,你一點也不憐惜他們嗎?”

“我憐惜他們?”劉辯眉毛一揚,冷冷的說道:“袁紹舉兵的時候,誰憐惜過我?”

荀彧低下了頭,無言以對。

“別以為不說話的人都是受了委屈的。”劉辯不依不饒的說道:“我之所以在嵩高山之戰後沒有立即出兵山東,是想看看你們這些儒門中人究竟有多團結。之所以現在遲遲不回中原,是想給你多一點思考的時間。等回到中原,被那些人圍在中間。用看聖人的目光看上幾天,我怕你又會忘乎所以,真把自己當成了聖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一番苦心可就全浪費了。”

“陛下,我們還是走吧。”荀彧懇切的請求道:“臣已經知道錯了,必定痛改前非,尋本溯源。重新求學問道。戲誌才太危險,多留他一日,也許就會多死幾個人,還請陛下盡快回到中原。”

“真是有趣啊。”劉辯諷刺道:“儒門領袖居然求我這個惡龍去清理儒門中的高手。”

“唉——”荀彧鬱悶的長歎一聲。快要吐血了。

……

和連縱馬衝上山坡,極目遠眺。

夏天的稽落山非常漂亮,一眼看不到頭的碧綠草原像一張巨大的地毯,草原上的牛羊就是裝飾在地毯上的花朵,和藍天白雲互相映襯,優美如畫。

和連很欣慰,卻又有些惋惜。

這麽好的草原,他不能一直擁有,卻要拱手讓給漢人,實在是一個讓人非常痛心,非常羞愧的事。這樣的事,在他的父親檀石槐的時代不可能出現,如果他的兄長槐縱在,也不會出現,可是在他的時代,卻一再出現。

一年前,劉辯屠殺了中部鮮卑,打斷了鮮卑人的脊梁骨。現在,董卓又要出兵草原,趕盡殺絕。

慕容風、宴荔遊死後,和連軟硬兼施,吞並了他們的部落,擁了上萬落,五六千騎。西部鮮卑的部落大人再也不能俯視他,至少在表麵上又承認了他的王位。可是和連清楚,草原上的人隻認實力,而他眼下的實力隻能自存,不足以再統率整個草原。落置犍落羅他們對他的客氣隻是暫時的,一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吞下他,連骨頭都不吐。

和連早就知道稽落山離漢境太近,遲早會引起漢人的注意。隻是冬季不能遷徙,他隻能如此。現在,得知董卓正在調集人馬,準備出塞,他也決定西遷,遠遠的離開董卓這頭殘暴的老熊。

西遷要經過落置犍落羅、律日推演的牧場,和連必須取得他們的同意,否則會發生流血衝突。

和連請來了舅舅律日推演。

律日推演五十多歲,身材壯實,一頭淡黃的頭發,卷曲的胡須,是一個典型的鮮卑人。

“這麽好的牧場,你卻要留給漢人?”

“舅舅要麽?”和連不緊不慢說道:“我願意送給你,隻想換一條路。”

“你現在就想著逃?”律日推演看了他一眼,語帶輕蔑的說道:“這麽沒勇氣,怎麽可能得到別人的尊敬,怎麽才能成為真正的大王?”

和連麵不改色。“隻有活著,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大王。我現在沒有實力,不是董卓的對手,當然隻能避而遠之。舅舅的實力是我的兩倍,有沒有興趣和董卓一戰?”

律日推演被和連噎了一句,尷尬的閉上了嘴巴。他不是怕董卓。如果隻是董卓,他完全可以和董卓戰一場,就算不能大勝,至少也不會輸。現在的問題是草原上沒有一個被人共同尊奉的霸主,相互之間的提防一點也不比對漢人的提防差。他如果和董卓打得兩敗俱傷,說不定回來就被別人幹掉。

換了他,他也會這麽幹。漢人曾經派使者來和他商量過夾擊落置犍落羅的事,他相信漢人也會派使者和落置犍落羅商量一起幹掉他的事。

“舅舅如果沒把握,我就去和落置犍落羅商量。”和連撥轉馬頭,輕歎一聲:“隻是這樣一來,落置犍落羅的實力恐怕又會增加不少。”

律日推演眉頭一挑,抬手按住了和連的肩膀:“別急,你等我想想。”

和連的確不急。他知道律日推演不能容忍落置犍落羅得到這片牧場。落置犍落羅的女兒——他曾經的閼氏——現在是鮮卑附義王槐頭的閼氏,聽說落置犍落羅有意和槐頭講和,投向漢人。如果讓他得到了這片牧場,落置犍落羅的實力會進一步的擴張,律日推演就很危險了。

鮮卑人除了放牧之外,另一個重要的經濟來源是互市——與漢人交易。稽落山與漢人最近,誰控製了稽落山,誰就控製了與漢人互市的優先權。任何一個部落大人都不能漠視這一點,否則他的部落很快就會陷入貧困之中。

律日推演笑道:“既然你要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不如幫我打一仗。”

和連皺了皺眉:“怎麽打?”

“你向西行,落置犍落羅肯定會派兵攔截你,我們合兵,夾擊落置犍落羅。”律日推演笑道:“如果能重創他,我分一部分戰利品給你,也可以將他在西邊的牧場給你。你願意西遷多遠,都隨你的便。”

和連眼神一閃:“誰給你出的主意?”

律日推演笑而不語。

和連沉默了片刻:“可以。不過,我要得到大母的允諾。”

和連的大母就是律日推演的母親。鮮卑人以母為重,母親雖然不幹涉戰事,但是如果在母親麵前立誓,卻也不敢輕易違抗。和連不放心律日推演,擔心他趁機吃掉他的人馬,所以要在律日推演的母親麵前立誓。

律日推演爽快的答應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我已經將她請來了。”律日推演笑道:“你跟我來,我們在她麵前起誓,你幫我誘落置犍落羅上當,我給你西遷的路。”

見律日推演答應得這麽爽快,和連有一些不安。這種被人算個正著的感覺很不好。律日推演不會和漢人有什麽勾結吧?他想打的人究竟是誰,是落置犍落羅,還是我和連?

和連一邊思索著,一邊催馬向律日推演宿營的山穀走去。為了安全起見,他帶上了玄武營。律日推演見了,也不反對,隻是笑著搖頭。笑容中既有鄙視,又有些苦澀。和連膽怯到這個地步,哪裏還有一點鮮卑大王的豪氣。鮮卑人之間互相提防到這種程度,又怎麽可能是漢人的對手。

草原上需要英雄。沒有英雄的草原就是一盤散沙,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