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多人,兜兜轉轉都是愛著那些不夠愛自己的人?
即使在後來的路途中,我有過種種沮喪和失望,甚至是悲哀的情緒,但它們都不足以令重逢時那一刻,從我內心迸發出來的隆重的感動,有絲毫褪色。
在陸知遙到達拉薩之前,我們間或地發過幾次短信,都像是履行公事一般匯報了一下各自的行程,從他的短信中我得知了一些以前聽都沒聽過的地名,比如色達,比如卓克基。
而我獨自待在拉薩的生活看起來卻乏善可陳。
同房間的小麥邀我一起去了一趟納木錯,去了一趟色拉寺看喇嘛辯經,其餘就是每天都在大昭寺跟著藏民們一起轉寺。
我和陸知遙像是遵循著某種潛在的規則,誰都不真正觸及彼此內心的那個部分,我是經過了那些事情之後對整個世界關上了內心那扇門,但我知道他不是,他是真的無所謂,不在乎。
他沒有提到具體什麽時候到,出於一種奇怪的自尊心,我也沒問過。
可是那天中午醒來,端著一碗泡麵正準備開吃,手機一振,他的短信躍入眼簾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淡定了。
就那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我們到了,剛下火車,待會見。
手裏那碗泡麵差點兒被我打翻,我一邊衝進洗手間梳頭發,一邊看著鏡子裏驚慌失措的臉狠狠地罵自己,程落薰你個二百五,你就不能從容一點兒嗎?從容一點兒你會死是不是?
化不了妝,所有的化妝品都寄回了長沙,連打底的東西都沒有,隻能頂著這張被曬得黝黑的臉,素顏去見人。
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刻我會對自己的形象那麽在意,在意得有些矯情,有些斤斤計較,鏡子裏的我穿著一件在八角街以五十塊錢的價格買的毛衣,紮了一個馬尾辮,表情看起來有些忐忑不安。
算了,反正再怎麽打扮,也不會傾國傾城,我安慰自己道。
遠遠地看到他們從出租車上下來,我竟然有些不敢邁開腳步。
那種感覺極其不真切,就像……你做了個很美好的夢,而且在夢中你知道這是在做夢,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溫暖光亮,甜蜜動人,璀璨絢麗都是一場短暫的騙局,太陽一曬就會蒸發。
可是當你睜開眼睛,以為要再次切身地麵對這個殘酷凶惡的世界時,有人告訴你,那不是夢,那都是真的。
我看著他們一群人從後備箱裏把行李搬出來,陸知遙扶著他的吉他,臨街而站。
我形容不了在那個時候我心裏湧動的那些情緒叫什麽,我曾跟自己說過,如果我不能強迫自己以一張平靜的、不動聲色的臉去麵對那些會讓我的心跳頃刻間陡然加速的人,那我就不要去見他們。
事實上,我做不到。
直到之前分開的時候,關於怎麽稱呼他我們還是沒有達成共識,此刻,我隻好硬著頭皮叫了一聲“陸知遙”,他尋聲望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朝他跑了過去。
我並沒有預謀,可是站在他麵前時,整個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地撲了上去。
站在他旁邊的那些朋友都在笑,我紅著臉卻沒想要鬆開他,一秒鍾過去之後,我感覺他也順勢抱住了我。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擁抱。
我聽見他輕聲問我,你怎麽了?
我仰起頭深呼吸,薇薇一笑,沒什麽,久別重逢,禮貌性的擁抱。
可是如果真的沒什麽,那種從胸腔裏一直彌漫至鼻腔的酸澀,是因為什麽?
等他們放好行李後,我們一群人浩浩****地找了一家川菜館坐下,陸知遙自然而然地牽著我的手,向我介紹即將一起踏上旅程的朋友:“這是一塵,這是阿亮。”然後轉向我,“這是程落薰,我在路上撿的。”
我本想抽出手去打他,卻被他牢牢地握住,直到吃飯的時候,我們兩人都騰不出一隻手來端碗,他仍然不肯放開。
晚上坐在小酒吧裏一起喝酒的時候,我凝視著搖曳的燭火,在心裏拷問我自己。
我難道不應該厭惡這種感動嗎,我難道不應該為自己的期待而感到羞愧嗎,我難道不應該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快樂感到自責嗎?
如何證明自己忠於愛情,忠於自己的心,也許許至君也在同樣的時間裏思考著這個問題。
那是唐熙第一次主動提出能不能跟他一起去參加他和朋友的聚會,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他點了點頭:“可以,就怕你覺得悶。”
唐熙笑了笑:“沒關係啊,我本身就是個很悶的人。”
她的潛台詞是:我當然沒有你那個程落薰有意思,否則怎麽過了這麽久,你還對她念念不忘。
“我原本以為他隻是有些不願意對我說他的事,原來他心裏有一個不願意對任何人提起的人。”坐在副駕駛座上,唐熙默默地看著許至君的側臉,憂傷地想。
的確就像許至君所說的那樣,聚會本身是沒什麽新意的,在長沙,大多數年輕人的夜生活無非就隻有泡吧和唱K兩種。
坐在一間小小的清吧裏,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房價、股票、投資理財之類的話題,許至君很少說話,隻是在被點到名字的時候才懶洋洋地稍微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唐熙一直正襟危坐地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機會,好裝成一副不經意的樣子拋出自己的誘餌。
終於,有人說餓了,許至君跟另外一個男生起身出去買燒烤,穩唐熙想吃什麽的時候,她故意說要個烤玉米。
玉米烤熟需要一定的時間,在這點時間裏,她要好好把握。
“他一直都這麽沉默寡言嗎?”趁著酒吧的歌手換了一首輕柔的歌,她笑著問那些還在座的人。
有個男生回答道:“是啊,一直都這麽個德行,多說幾句話跟要了他的命一樣。”
他話音剛落,就被他女朋友否決了:“屁!他以前跟落薰在一起的時候,不曉得多活躍,講起笑話來笑死人好不好。”
程落薰!就是這個名字!
唐熙當即心裏一顫,周圍那幾個人在昏暗中閃過的一絲尷尬神色都被她牢牢地捕獲在眼裏:“我也聽說了,想必他們的感情很好。”
大家都“嗬嗬”地幹笑了幾聲,沒有人搭腔,也不好搭腔。
“你們別這個樣子了,我沒別的意思,是他媽媽偶然間提起的,說要多多開導他,他現在都沒以前有精神了。”
看樣子這是大家共同的看法,那個女孩子也不再掩飾了,順著唐熙的話說了下去:“是啊,自從他們分手之後,許至君都不太喜歡跟我們一起出來玩兒了,也不再提起落薰的事情。他不提,我們都不敢提,唉……”
“恕我冒昧,既然感情那麽好,為什麽要分手啊?”唐熙臉上那種真誠的疑惑倒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心想要得到一個解答。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那個女孩子才說:“沒辦法啊,他也不想分手啊,我猜他從那天晚上之後肯定做了很多事情想挽留落薰,但落薰肯定也沒辦法原諒他,其實說真的,他們都沒錯。雖然有些人覺得是落薰太狠心了,有些人覺得是許至君自己導致的,但在我看來吧,他們都沒錯……”
她一邊說一邊搖頭,顯然是真的替他們感到惋惜。
唐熙覺得終於到了揭曉答案的時刻了,她定了定神,盡量做到不泄露情緒:“原諒?難道說許至君那麽喜歡她,還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是……”
女孩兒剛要說什麽,就被她男朋友打斷了:“消停點兒吧你,別人的事少多嘴。”
唐熙笨還想繼續套話,可是許至君他們回來了,他把玉米放在她麵前,笑著跟她說“快吃啊”,她也勉強地笑了笑,卻根本沒了胃口。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底是什麽原因,讓程落薰那麽決絕,讓許至君自責至今。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在唐熙心裏紮了根一樣,聚會散場的時候她以“有空一起出來逛街”的名義要了那個女孩子的電話號碼。
她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搞清楚事情原委。
後來,過了很久之後,我得知許至君和唐熙之間發生的這些事情之後,心有戚戚焉地感歎,感情這回事真的是一物降一物,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多人,兜兜轉轉都是愛著那些不夠愛自己的人?
有人說聰明的人應該明白自己要什麽,聰明的人應該遠離那些消耗自己人生的人,跟那些足夠愛自己的人在一起,順從命運的安排而不是順從自己的心。
可是為什麽,對我們這些人而言,要順從命運竟然這麽難,我看很多人不是都自然而然地就這麽做了嗎?
其實很簡單不是嗎?別人怎麽做,你就怎麽做,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麽做不到呢?
所以康婕說得是對的,我們就是一群蠢貨,一群蠢得平分秋色、勢均力敵的白癡。
康婕和蘇施琪第一次直接發生衝突是在那次公司全體員工陪一個客戶K歌的晚上。
那是個大客戶,老大說搞定這個單子,大老板就請大家去旅遊,一聽這話,公司裏人人摩拳擦掌,一副誓死拿下敵方堡壘的模樣。晚上吃飯的時候,康婕根本不記得自己吃了些什麽東西,隻記得滿桌的人不斷地舉杯。
“來來來,我們一起敬劉總一杯。”
“來,為劉總這麽給麵子幹杯。”
“大家今天能坐在一起吃這頓飯,就是緣分,我提議為了緣分幹杯。”
“康婕,你看施琪不能喝酒都喝了,你也敬劉總一杯嘛。”
康婕看著滿桌珍饈美味不能大快朵頤,心裏其實已經很抓狂了,一聽這話,她立刻就想反駁:“憑什麽她喝了我就要喝?哪天她要是跳樓了是不是我也要跟著跳?”
可是這句話隻在她心裏打了個轉,歎口氣之後她還是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向劉總舉杯:“我敬您!”
紅光滿麵的劉總很開心,笑得快撒手人寰似的:“不不不,我敬美女,該我敬美女。”
康婕看著他油光發亮的頭頂,真心為他擔憂:胖子!你可別突然腦溢血啊!
最煩的就是吃完飯之後還不能走人,劉總興致高昂地喊,唱歌去吧?
康婕翻著白眼兒想,跟你去能唱些什麽歌?你能唱點兒鳳凰傳奇慕容曉曉的就算不錯了!隻怕網絡歌曲你都不會唱。
可是沒辦法啊,不能不去啊,老大一個勁兒地使眼色,她隻好跟著上了車。
果不其然,一到包廂裏,劉總就來了個開門紅:“蘇小姐或是康小姐跟我合唱首《犯錯》吧?”
康婕立刻就風中淩亂了:“什麽歌?我不會唱啊!”
蘇施琪立馬展現了她作為交際花的能力:“那我陪劉總唱吧!”
“沉默不是代表我的錯,分手不是唯一的結果,我隻是還沒想好該怎麽對你說……”
“既然你並沒有犯錯,為什麽還要躲著我……”
男女混唱的聲音此起彼伏,屏幕上兩張仿佛打肉毒杆菌打得麵癱的臉穿梭在MV中,極盡誇張之能地扭曲著表情,企圖將歌曲中蘊涵的深情傳遞給觀眾。
康婕兩隻手放在灌滿了酒的肚子上絞成了麻花,而她的內心在這一刻放佛遭遇了七級地震,把她那好不容易收拾得略為平整的世界,再次震得天崩地裂。
誰來救救我?
她趁大家都在鼓掌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桌上的拚盤裏拿了一塊西瓜就往嘴裏塞。她是真的快餓死了,中午的時候聽說晚上有盛宴,特意隻吃了一點點東西,誰知道一直都在喝酒,她的筷子根本就沒動過幾下。
在她偷偷摸摸吃西瓜的時候,劉總一曲唱畢,環視了一圈之後,說了一句讓康婕差點兒把西瓜噴出來的話:“這麽多男性,隻有兩位美女,少了點兒吧,我跟這裏的經理很熟,叫他找幾位美女來陪大家一起玩兒吧。”
五雷轟頂!
那群花枝招展,穿得袒胸露背的女孩子一進來,康婕就覺得頭暈目眩。其實她並不是看不起那些女孩子,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但是在這種場合,她真的特別無所適從。
有個穿黑色吊帶背心的女孩子坐在康婕旁邊非常熱心地問她:“美女你想唱什麽歌,我幫你點啊。”
康婕都快哭了:“真的謝謝你,我真的不唱。”
那女孩兒還不死心:“沒關係啊,我陪你一起唱,你想唱什麽?”
康婕隻得把老大拉過來做擋箭牌:“這是我們經理,他是個麥霸,你陪他唱吧,我欣賞就行了,欣賞就行!”
老大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盡所能地照顧康婕,當然,他沒有透露過絲毫內幕,所以康婕一點兒也不知道其實是蕭航拜托了老大照看著她。
看著老大跟那個黑吊帶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蘇施琪跟劉總你一杯,我一杯,康婕坐在沙發的角落裏覺得既無聊,又無奈,既不好玩兒,又不能走。
哪種工作都不好混哪,她輕聲地歎了口氣,想起了以前在酒吧的日子。
數不清開了多少酒,劉總喝高了之後,特別高興。答應第二天派人來跟老大簽合同,在場的同事都鬆了一口氣,可是接下來,就發生了那件讓康婕特別崩潰的事。
劉總站起來嘟嘟囔囔地衝著大夥兒說:“今天晚上很開心,是不是?”
大家都附和著打哈哈:“是的,很開心。”
劉總滿意地笑了,然後努力瞪起他臉上那雙眯眯眼環視大家:“大家能開心,還要多謝在座的各位美女助興助得好,沒有她們,我們不會這麽開心,是不是?”
大家又跟著附和:“劉總說得對。”
“刷”的一下,康婕都沒看清楚他是從哪裏掏出的一遝現金,他就開始挨個地給小姐們發小費了,拿到小費的那些姑娘一個個都笑得很嫵媚:“謝謝劉總。”
包廂裏本來就燈光昏沉,加上大家都是龍蛇混雜地坐著,醉醺醺的劉總根本看不清是誰,發到蘇施琪的時候,她沒有拒絕,而是跟著說了一聲“謝謝劉總”。
到康婕的時候,她本來想推開的,但老大在旁邊對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接下,她隻好收下了拿幾張票子,可心裏,怎麽就那麽五味雜陳呢?
“我知道你覺得難堪,但你跟錢沒仇吧,你看蘇施琪不就挺隨機應變的嘛。康婕,有時候犧牲一點點自我,不算什麽的。”
散場之後,老大這句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打轉兒,可是這句話不但沒有起到寬慰的作用,反而讓她更難過。
那時候,蕭航在酒吧冒犯她,她還可以義正詞嚴地譴責他,可如今,她的原則和堅持在別人看來是那麽的不合時宜、頑固不化。
沒有人教過她應該怎麽去應對這些,在她的成長過程中,一直缺少一個能夠攙扶著步履踉蹌的她走一段的人,她的所有生活經驗都不是別人傳授的,而是通過自己的不斷摔跤、不斷受傷來領悟的,其實那句話與其用來說我,不如用在康婕身上更為恰當。
就是在這麽寂寞的時光裏,她一個人慢慢地慢慢地長大了。
我爸媽都不管我的。
這是十五歲那年康婕第一次跟陳沉在外麵過夜的時候,陳沉問她不回家怕不怕,她就是這樣回答的。
當時陳沉就愣了一下,看到她滿不在乎的樣子時才確定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那天晚上因為陳沉病了,康婕才決定留在他奶奶家裏陪他,老人家睡了之後,他們才偷偷摸摸地開了門,閃進陳沉的臥室。
那間屋子挺小的,到處堆滿了男生看的漫畫、武俠小說,以及陳沉換下來還沒洗的髒衣服,房間的頂上有一盞黃色的燈,開關是老式的,一根拉線的那種。
陳沉躺在**對她說,我很厲害的,每次拉線斷了都是我自己搬著梯子去接,我告訴你,可需要技術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電死,哈哈----
盡管岑沉說的時候用的是很戲謔的口氣,可是康婕聽在耳朵裏,就是覺得說不出的難過。
那個時候他們之間還沒有出現一絲裂痕,沒有後來那些居心叵測的女孩子來離間,沒有陳沉那些冠冕堂皇的泡妞借口,那還是愛情最好、最美的時光。
康婕在他床邊坐下來,趴在床沿上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陳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臉轉來轉去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你別這麽盯著我,雖然我知道我帥。”
換作平時康婕早就出言相譏了,可是這一天,她忽然退去了所有的尖刻,溫柔得叫人難以置信:“吃了藥好點兒了嗎?想不想吃什麽東西,我出去給你買。”
陳沉也收斂起嬉皮笑臉,搖搖頭道:“不用了,你陪我玩兒就可以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玩兒的,兩人就是說話聊天。
陳沉示意康婕躺倒他旁邊,她想了一下,也沒找借口推托,就在他身邊躺下和衣而臥。
“你爸媽關係不好嗎?”陳沉問。
“‘不好’兩個字用來形容他們太不夠了,他們簡直把對方當成殺父仇人……從我懂事開始,就聽見他們沒完沒了地吵,我都不知道當年他們是不是吃錯藥了才會結婚,吃錯藥了才會生下我。”
“我媽是個超級勢利的人,嘴巴又很惡毒,這點我像她,不過比她好。你是沒聽過她罵我爸爸的那些話,臉皮再厚的人都禁不住她那麽媽……太難聽了,我就不學給你聽了……我爸呢,一開始還想著她是女人,讓著點兒,後來受不了了,兩人就在家裏摔東西,再後來東西不夠摔了,就打架……”
“總之一句話,我們家是被我媽給毀掉的。”
在康婕說話的時候,陳沉一直在撥弄她的頭發,安安靜靜地聽她說,等她停下來後才問:“那他們對你也不好吧?”
康婕盯著屋頂的燈想了一會兒:“也不是,我爸爸對我還是蠻好的,雖然我不是個爭氣的女兒,但是他說了,將來我出嫁時一定不會比別人家的女兒寒酸,別人有什麽,我就有什麽。”
陳沉忍不住笑了:“那這麽說,將來我娶了你等於發筆小財啊。”
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想到,曾經抵死溫柔的兩人,到頭來會各走一邊。他們沒覺得陳沉這句話不切實際得可笑,康婕還認認真真地回答他:“可以這麽說吧,反正不會虧待我。不過那也是以前了,後來他找了女人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麻煩了,唉……一推破事,不提也罷。”
她的發梢弄得陳沉的臉上有點兒癢,陳沉讓她轉過身來麵對著他,兩人的臉離得隻有幾寸的距離,在彼此清澈的眼神裏,時間緩緩地淌過。
“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
十六七歲時的誓言,一定比二十歲的更真誠、更堅定,也一定比二十五歲時的要純粹、簡單。
可是我們大多數人,在轟然老去的過程中,早就不記得自己當時說過的話了。
半年的時間。陳沉信誓旦旦的花語還言猶在耳,可是隨著那個女孩子的出現,康婕的世界整個都翻過來了。
多年後康婕和陳沉兩人都不記得那個女生的樣子了,甚至連名字也都模糊了,提起她的時候隻說蕭蕭,可是康婕怎麽都忘不了自己當時所承受的傷害。
當時蕭蕭找上門來單刀直入地對康婕說:“你要不要啊,他已經不喜歡你了。”
一句話把康婕整個人都震暈了,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蕭蕭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你跟他上過床,我也可以,你能為他做的我都能做,你不能的我也能,你趁早死心吧。”
很明顯她不是來跟康婕商量的,隻是來通知她一聲:你的男人我要了!
最終令康婕覺得失去這個人一點兒也不可惜的那句話是:“陳沉說了,我的胸比你大多了。”
那是個豔陽高照的中午,康婕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空,覺得自己的兩隻眼睛好像瞎掉了。
“你打算怎麽解釋?”康婕冷冷地看著陳沉。
他臉上沒有一絲愧疚,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康婕才意識到原來很多東西可以在一夕之間變得非常陌生,就好像從來沒有觸及其本質一樣。
陳沉點了支煙,一臉無奈地看著氣得發抖的康婕,慢慢地說:“我跟她是玩玩的,你不用太在意,我會盡快解決的。”
見康婕不吭聲,陳沉又補充道:“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我身邊的兄弟都這樣,你換個人看看,也都一樣。”
那一刻康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內容,他怎麽可以這麽不當回事,自己都快被他的背叛置於死地了,他卻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他怎麽可以這麽雲淡風輕地推脫掉責任?
沉默了很久很久,風把煙灰吹得散落了一地。
再也沒有必要說什麽了,康婕冷笑一聲,裝出一副真的看開了的樣子,轉身走了。
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走到沒人的地方時,她才停下來,不管不顧地往地上一坐,大哭起來。
不是這麽容易就放手的,胸口好像被捅出了一個血窟窿,任何藥物都止不住這種痛,連最好的朋友都不能理解、不能分擔的痛。
最深的痛苦,往往都是不能言說的,關於這一段,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緘默並不能遏製悲傷,但最起碼可以令它不再擴張。
後來陳沉來找過她好幾次,反複強調真的跟蕭蕭斷得幹幹淨淨了,可是康婕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再也沒有辦法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對他已經完完全全沒有一點點愛時,這種不信任的感覺都還存在。
康婕跟我不一樣,她比我決絕,從她轉身開始,就再沒有一秒鍾想過要去央求陳沉,沒有一秒鍾想過要重新開始。
她哭也好,痛苦也好,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也好,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與陳沉沒有任何關係。
她比我更早、更透徹地認知了愛情的脆弱和無常,並且很久很久以前,就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時隔多年,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經觸到了記憶的匣子,她忽然又想起了少年往事。
拿著劉總塞給她的那幾張鈔票,她在夜風裏自嘲地笑了笑,走進了一家便利店想買包煙。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2]那一刻,我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包圍了。
除了陸知遙以外,一塵和阿亮也跟我一樣,是第一次來西藏。
他們來了之後我就拎著包搬到他們那個房間跟他們住在一塊兒了。我收拾東西的時候小麥還笑我:“你等的人來啦?”
我含糊其辭地笑笑,本想解釋什麽又覺得其實沒必要。
有些事情,別人不會懂的。
洗了澡之後,披著濕漉漉的長發,我坐在窗台上跟他們聊天,陸知遙問我,這些天除了在拉薩晃悠,你還去了哪些地方呢?
我咧開嘴笑:“我跟同屋的那個姑娘一起去了一趟納木錯。”
是小麥跟我講的,“錯”在藏語中就是湖泊的意思。
納木錯,藏語意為“天湖”,西藏三大聖湖之一,是中國第二大鹹水湖,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
那天我們兩人坐在去納木錯的車上,正對著漫山遍野的耗牛和山羊拍照時,司機告訴我們,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念青唐古拉山啦。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原本對我來講隻存在於地理書上的東西,會在某一天變得如此真實,觸手可及,當即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傍晚的時候我們抵達了納木錯,投宿在當地藏民經營的鐵皮房間裏,老板用一口生硬的漢語告訴我們,要充電的話就抓緊時間,過了八點就停止供電了。
小麥買了兩盒泡麵,我們說好吃過泡麵就去湖邊轉一圈,等著看日落。
高原上的水燒到七十度左右就開了,剛泡好麵,要餓了一壺酥油茶,就有兩個藏民進來笑嘻嘻地問我嗎要不要買經幡,他們可以替我們掛到山上去。
我拿著叉子怔怔地看著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那些懸掛在拉薩的建築上,以及這一路過來隨處可見的山川河流之間的那些獵獵飄揚的,被我稱做“彩旗”的東西叫做經幡。
藏民們相信,掛置印有敬畏神靈和祈求護佑等願望的經幡,讓風吹送,有利於願望向上蒼神靈的傳達和實現。
小麥毫不猶豫地掏出錢要了一副:“落薰,你也弄一個吧。”
我回過神來,連忙說:“嗯,我也要一串。”
站在山腳看著那個上山去為我們掛經幡的藏民芝麻大小的身影,我的視線忽然變得好模糊,好模糊。
我知道很快地,我就無法在這麽多串經幡裏,識別出哪一條是屬於我的,但是它會永遠在海拔四千七百米的地方,在呼嘯的風中,在清澈的湖水靜靜地注視中,承載著我的祈禱。
林逸舟,我在那條經幡其中一塊綠色的布上寫下了你的名字,希望你在另一個世界裏過得比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快樂,哪怕隻是快樂那麽一點點,但要一天比一天快樂一點。
至於其他人的名字,零零散散地寫在其他顏色的布上,最後在寫許至君的名字時,我有過一點猶豫,可最終還是添了上去。
那一點點猶豫是出於何種私心,一時半會兒之間,我也不願意去想。
坐在納木錯湖邊等著日落的時候,小麥心滿意足的說,這樣的安排最好了,可以看日落,看星星,明早還可以看日出,然後我們就回拉薩。
同行的一對年輕夫婦一下車就產生了劇烈的高原反應,而我跟小麥卻一點兒不適都沒有,所以是不是可以解釋為,有人天生宜家宜室,而有些人則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夠聽到自己內心最真誠的聲音呢?
納木錯的美,使我真正領悟到了什麽叫做大美無言,我絞盡腦汁想要描述自己當時的感受,可是也隻能零散地說出,雲層低得像帷幕,湖水清澈的好像能洗滌靈魂裏所有的傷痕。
將近九點時天色漸漸沉了下來,漫山遍野的野狗開始狂吠,由於天氣原因,沒有出現我們所期待的壯闊的日落,但站在礁石的邊緣,眺望著遠方那一點點夕陽的餘暉,我已經覺得非常非常感動了,就像是瞥見了神靈不小心打開的盒子,窺探到了原本與我的生命無緣的神跡。
小麥嘟著嘴連聲歎氣說可惜,真可惜。
我笑笑,她還不懂,有些事物就是要有遺憾,不能太圓滿,不能太完美,否則一切美得令人心疼,就會再也舍不得離開了。
我該怎麽說呢,林逸舟,此情此景都叫我想念你。
你離開我那麽那麽久,可是我還是非常想念你。
非常,想念甚至是愛,說起來都顯得空洞無物,在他剛剛離開的那些日子裏,我一直拚命想要找出一些證據,可以說服自己,我真的很愛他的證據。
可是沒有,我日複一日地搜羅著腦海中的記憶,我覺得自己愧對那份愛情。
直到某天夜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他開車去學校找我,我以為他有什麽事,可是他不說話就是笑,我穿著拖鞋坐在副駕駛上氣急敗壞地說,你再不說什麽事我就回宿舍了。
他拉住我的手說,你別鬧,我想睡一下,你陪陪我。
當時他似乎真的很累,很快就睡著了,像個小孩子一樣,他的呼吸很輕很輕,很安靜,他枕著我的肩膀,我靜靜地看著他,肆無忌憚得近乎貪婪,他輕輕的鼻息就撲在我的臉頰上。
車裏的空間隻有那麽一點點大,有好幾次我都想降下穿戶放一些新鮮空氣進來,可最後我什麽都沒做。
外麵非常安靜,所有人和事都離我們很遙遠。
愛一個人的時候,連他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想好好儲存起來。
我就那麽靜靜地陪著他,一動不動地陪著他,想起那首叫做《氧氣》的歌,原來真的有這麽一回事,你就是我的氧氣。
“那天早上我聽見屋頂上有劈裏啪啦的聲音,還以為下雨了,結果出來一看,居然是在下雪。”我跟陸知遙他們說起對納木錯的看法時,隻字不提內心的真是感觸,隻將所有的重點都放在了對美景的感慨上。
一塵撇撇嘴:“我還是對古格的興趣更大些,我一定要爬到那個洞裏去看看。”
什麽洞?我將好奇的目光偷到陸知遙臉上,他微微一笑,說出了三個嚇死我的字。
藏屍洞。
康婕握著手機猶豫了很久才接聽,蕭航那個咋咋呼呼的神經病也不問問情況就哇哇叫:“今天你們全體出動搞定那個暴發戶沒啊?我本來想找你吃晚飯的,但是下午師兄在網上跟我說了這個情況,差點兒沒把我笑死,哈哈——”
康婕舉著手機靜靜地聽他聒噪地講了一通之後,輕聲說道:“沒心情跟你聊,先掛了。”
說完也不等蕭航有所反應就直接摁了紅鍵,一分鍾還不到,蕭航又打過來了,這次他開口就慎重多了:“你什麽情況啊,話都不等我說完,沒出什麽事吧?”
“沒事,就是不想說話。”
蕭航在她麵前死皮賴臉慣了:“那你說你在哪兒,過去找你。”
“找我幹嘛?哎呀,你煩死了,不跟你講了。”康婕又把電話掛了。
真的說不清楚為什麽,是憋久了還是突然之間矯情了?她覺得自己再多說一句話就好控製不住語氣,“哇”的一聲哭出來。
又是不到一分鍾的時間,蕭航的第三個電話打了過來,這次沒有給康婕反駁的機會:“你再不說你在哪兒,我明天就到你公司去找你算賬!”
夜市如晝,蕭航替康婕點了一大堆吃的,然後又狠狠地對她說:“你下次再這麽沒禮貌,掛我電話,我就再也不和你玩兒了。”
康婕一臉無語地看著他:“我又沒求你跟我玩兒。”
不知道蕭航腦袋裏裝的是些什麽,他好像從來都不知道邏輯是怎麽回事,一件事還沒說完他就立刻扯到了另外一件事上:“我跟你講,以後去應酬之前一定要吃點兒東西墊底,你還真以為他們是叫你去吃飯的啊,你們這些長得好看的小姑娘啊,這就不懂了吧,叫你們去,純粹是為了調節氣氛。”
康婕悶著頭舀了一勺粥,其實她嘴上雖然不以為然,但心裏還是有些觸動的。以前許至君對程落薰好的時候她就感歎過,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運氣,會有人擔心你餓不餓、冷不冷,程落薰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蕭航見她不說話,以為她被自己豐富的職場經驗鎮住了,於是又揚揚自得地轉移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喂,康婕,我上次跟你商量的事你想得怎麽樣了?其實吧,要我說呢,真的沒什麽好想的啊!要是哪個美女讓我假扮她男朋友,我肯定求之不得啊!”
不知道是粥太燙還是蕭航這個不要臉的人說的話太讓人憤慨,康婕一不小心嗆到,驚天動地地咳了一番之後才說道:“蕭航……你……你他媽再提這件事,我殺了你,信不信?”
見康婕一臉凝重,蕭航也隻好暫時不提這件事,他歎了口氣:“唉,看樣子這次我是真的要被猴子他們笑死了……讀書的時候我總是笑他們,現在誰報應啊,報應。”
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們七個人關係可好了,那個時候我們這個小團體可以說是叱吒風雲、人見人愛啊,對了我們還有個很威風的名字,你猜叫什麽?”
康婕白了他一眼:“七個人,難不成叫葫蘆娃?”
“不……”蕭航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狡黠的神情,“是我取的,叫——七坨屎,哈哈——”
這下康婕實在沒忍住,“噗”的一聲差點兒把粥噴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窗台上吹風時著涼了,第二天起床之後我感覺頭特別重,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一塵和阿亮結伴去了哲蚌寺,陸知遙拿著我們所有人的身份證去班裏邊防證了,要去阿裏必須有那樣東西才行。
在高原上感冒,情況可大可小,弄不好把命丟掉的可能性都有。
我看著天花板,憂愁地想,陸知遙怎麽還不回來,難道我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地方了嗎?
想到這裏,我鼻子一酸,好像真的已經到了生死關頭,於是也不管康婕是不是在上班,拿起手機就打了過去,電話一通我就哽咽了:“喂……嗚嗚——”
“你哭什麽啊?”那邊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好像是什麽東西被打翻了。
我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卻還是說得磕磕絆絆的:“我他媽的好像是病了……頭好痛,呼吸也好困難……”
沒等我說清楚症狀,康婕就在那頭破口大罵:“我×,你是個傻×啊,許至君不是給了你很多藥嗎?你不會吃啊?到底是病還是高原反應你搞清楚啊,實在不行就回來吧,反正阿裏在那裏不會跑的,大不了下次再去啊!”
“不是高反,我真的沒一點兒高反……”我掙紮著說,“我好像是感冒了……”
“行了,程落薰,你跟我說也沒用,我他媽現在沒在你身邊也幫不了你,那個陸知遙不是和你在一起嗎,你把電話給他,我跟他說!”
“他沒在,再說,他也沒義務要照顧我。”我輕聲說,“算了,我吃了藥應該就沒事了,你好好工作吧,別跟我媽提起這件事。”
“你真是有病啊你,你怕你媽擔心就不怕我擔心啊,×!”
算我疏忽吧,我隻叮囑了她別讓我媽知道,卻又忘了另一個人。
一直到下午他們才回來,這時我已經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這樣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陸知遙發覺我不對勁,連忙要拿藥給我,我氣若遊絲的告訴他,我吃了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他坐在床邊看著我,剛想說什麽,門就被推開了,是住在隔壁的一個姑娘。
她興高采烈地衝著屋裏喊:“有沒有人一起玩兒殺人遊戲?”
一塵哈哈大笑:“我們隻跟美女玩兒。”
那姑娘不服氣:“那你們來呀,我們有的是美女。”
一聽這話,一塵和阿亮立馬起身,還衝著陸知遙喊:“你就不去了吧?”
就算我是個傻×,在這時候也知道不能拖累他,於是連忙掙紮著跟他們說:“你們一塊去玩兒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別管我了。”
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低聲說:“不舒服馬上給我打電話。”
我點點頭,好像真的很聽話一樣。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這次醒來才感覺呼吸順暢了,頭也沒那麽疼了,我從**爬起來倒水喝時才發現,外麵已經天黑了。
我站在窗口,端著一杯隻剩下一點餘溫的開水,怔怔的注視著高原上特有的寶石藍天空。是因為海拔高所以離月亮比較近嗎?要不然,為什麽月亮看起來好像比以前看到的大呢?
他說那種不說話的時候內斂沉穩,一開口必定一鳴驚人、大殺四方的人。
我拖著虛弱的身體上了一層樓,撩開小酒吧門口那層厚重的帷幕,一眼就看到了他們那群人。
真熱鬧啊,大家有說有笑的,人人手裏握著一瓶拉薩啤酒,玩兒得真開心啊,我心裏酸酸地想,我是融入不了了,還是別去掃大家的興吧。
我一邊這樣想,一邊安安靜靜地退了出來,回到房間後,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我又爬到窗台上去坐著,一個人呆呆地看著月亮。
月色很美,美中不足的是今天是陰天,看不到星星。
那一刻,我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包圍了,好像突然之間,背什麽尖銳的東西刺醒了似的。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為什麽我會跟這麽一個陌生人,來到一個這麽陌生的地方?
我並不知道,就在我給康婕打了那個電話之後沒多久,她這個大嘴巴就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訴了許至君。
當時唐熙就在許至君身邊,陳阿姨快要過生日了,她特意把許至君照出來陪她一起選禮物,看見一家地點很隱秘但是貨品很精致的瓷器店,她決定選一套瓷器茶具送給陳阿姨。
剛剛走進去沒多久,才跟老班閑聊兩三句,許至君的手機就響了,他一看屏幕,臉色立刻就變了。
康婕沒有浪費一秒鍾的時間,一開口就直奔主題:“落薰病了,剛剛打電話給我,好像想哭又不敢哭。”
許至君當即心裏一沉,餘光瞥到唐熙正專心致誌地看著茶具,於是他快不走到門外,這才放開聲音道:“具體什麽情況你快點說啊,她到底怎麽了?病到什麽程度?”
康婕也是六神無主的樣子:“我就是不知道啊,她又不讓我跟她媽媽說……我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現在就去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我就是不知道怎麽辦才打電話給你的,你說現在怎麽辦啊?”
略一沉吟,許至君心中立刻做出了決斷:“我去一趟好了,你等我消息。”
康婕當即被震撼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久,她才由衷地說:“許至君,還是你對她最好。”
掛掉康婕的電話後,他立即打通另一個電話:“幫我訂飛拉薩的機票,經停時間最短的那趟,全價就全價,錢不要緊,抓緊時間。”
當他打完電話,回過身去時,看到倚在門口的唐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說道“程落薰”這個名字。
坐在餐廳靠窗的位置,唐熙兩眼無神地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對服務生的聲音置若罔聞,許至君隻好按照她平時的口味替她隨便點了一些。
“我沒有資格不高興。”唐熙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去。
若換成林逸舟在這種情況下隻會順水推舟地說:“你知道沒資格不高興孩子我麵前甩什麽臉哪?”,但許至君不會,雖然他心裏也有些不爽唐熙的態度,但他還是用平穩的語氣說道:“這件事,希望你不要告訴我媽媽。”
“不好意思,我不能保證。”
許至君猛地抬起頭看著唐熙,他怎麽也沒想到她會這麽生硬地甩出這麽一句話來,當即,短暫的一陣失語,就被唐熙好一陣搶白。
“阿姨跟我說過程落薰,你的朋友們也說過一些你們的事情……坦白說,關我什麽事啊,我又不是你什麽人,對不對?反正不是你什麽人,我為什麽要替你保守秘密?”
這是唐熙第一次在許至君麵前露出她強勢而不肯退讓的那一麵,這番話其實在瓷器店裏,她看到許至君跑出去接電話的時候就差點兒忍不住了,直到她聽見他打電話訂機票,滿臉全是豪不掩飾的憂心忡忡,那種被忽視的失落和憤怒才達到了頂峰。
“許至君,做人要公平一點是不是,我,為什麽要替你對阿姨保守秘密呢?我覺得,我不去主動告密,已經算是厚道了……”
“我以為,朋友之間是應該有這份道義。”許至君的聲音也變得冰冷。
“朋友?”唐熙一聲輕笑,手裏原本在把玩著的刀叉“哐當”一聲輕輕地被摔在麵前的白色瓷盤上,她輕聲反問道:“朋友?許至君,你公平一點吧,你覺得我對你隻是朋友的感情?”
那天下午唐熙終於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向許至君本人問出了那個她在別人那裏怎麽也無法獲得答案的問題:“你和程落薰,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沒在一起的?”
這個問題,在她心頭盤踞了很長一段時間,逮著機會她就像問,可是每次都是忍了又忍強行壓了下去。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知道一旦問出來,很有可能會打破現在平和的關係,惹怒許至君,從而導致先前經營的一切都化為泡影。
有好幾次她把許至君那個朋友的女朋友約出來逛街、吃飯,盡管她跟那個姑娘完全沒有一點兒共同語言她也忍了,就是為了得到一個明確的解釋。但隻要一提起這件事,那個女孩兒就一副支支吾吾很為難的樣子,顧左右而言他,最好沒辦法了隻好說,唐熙,你還是去問他本人吧,我真的不好說。
“一定是他背叛過程落薰。”唐熙幾乎都已經在心裏得出了這個結論,她隻是想聽許至君親口驗證一次,就甘心了,哪怕換來的是兩人再也不相往來,她也認了。
“不是,背叛她的那個人不是我。”
就這一句,瞬間挽救了唐熙正在崩潰的理智。
她疑惑地看著許至君,而他也在這樣的眼神中,緩緩地談起了那件他一直,一直不願意去麵對的事情,說起了那個他永遠也不想回憶的生日……
最後,他用一種總結陳詞的語氣說:“我知道她不會原諒我,一輩子都不會。”
弄清楚了整個來龍去脈,唐熙怔怔地看著他,那一刻她有一種很想哭有很想罵人的感覺。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想罵那個不知好歹的程落薰,還是眼前一直生活在自責裏的許至君,或者,是這個明明知道對方那麽愛另外一個人,還閉著眼睛陷下去的自己。
“她……怎麽能這樣?還有你,她這樣對你,你還喜歡她做什麽?”唐熙的聲音都氣得發抖了。
許至君終於抬起眼睛來看她,他的目光深邃沉靜,不打算辯解的樣子:“我不覺得她有什麽錯,要是我,我也不會原諒那個摁我電話的人。”
“不可理喻!”唐熙把臉別向一邊,又生氣又難過,她不想和他說話了。
過了那天晚上,我的感冒就好了,隻是整個人好像被打過一頓似的,沒什麽胃口也沒什麽精神。
陸知遙的態度還是那樣,提醒我要盡量吃些東西,隻剩幾天就要出發去阿裏了,身體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再出什麽狀況。
我有些淡淡的委屈,隱隱約約還覺得有點兒難過,為了這種不被重視的挫敗感。
可是我能說什麽呢,我不是很明確的用“萍水之交”來定義了我們的關係嗎?既然隻是順著際遇偶爾認識,又憑什麽要求對方事事以你為重呢?
那天中午聯係好出租車的司機之後,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我們幾個閑閑散散地在房間裏休息,一塵和阿亮一個在弄相機,一個閉目養神,我靠著斑駁的牆壁在盯著書看,陸知遙在調試他的吉他。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亂糟糟的,十分鍾過去了,書還沒翻動一頁。
吉他聲在這個下著雨的午後毫無征兆地響起,我仿佛從混沌裏睜開眼睛,他唱的那首歌是在雲南時我就想聽的,可是當時他說沒有樂譜唱不了,以後有機會再說。
我原本以為那隻是一句敷衍,早就把這件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歌聲傳入我耳朵: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兒已等碎,你和我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有人陸續從門口經過,對我們投來友善的目光。
那一瞬間,那種想落淚的感覺,是我始料不及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吉他聲戛然而止的瞬間,陸知遙注視著窗外平靜地說:“彩虹。”
這是我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樣的景色,兩道斑斕餓的彩虹將天地隔開,形成一幅奇妙的,仿若人間仙境的畫麵,如此不真切。
我揉揉眼睛,想用力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
“《歲月神偷》裏說看到雙彩虹意味著幸福。”我傻傻地說。
陸知遙站在我身邊一聲輕笑:“扯淡。”
接著,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串紫檀念珠被他摘了下來,拿到我眼前:“送給你。”
一時之間我還反應不過來:“啊?”
“啊什麽啊,不要?”
反應過來的我連忙一把抓住,生怕他反悔,可是當我一圈一圈把撚住在手腕上繞好之後,又不知道該不該說句謝謝。
我們並肩站在窗口,之前那種淡淡的憂愁和傷感蒸發在空氣中,被風帶走。
可是那種感覺,僅僅隻隔了一天就再次充斥在我的胸腔之中。
我接到了許至君的電話,他說:“落薰,我到了拉薩,你在哪兒?”
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