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醉霞院初見四姨娘

靜菡笑著回道:“姑娘忘了,靜菡姐姐說是給姑娘拿她娘醃的鹹菜,今兒中午家去了。”

方菲玥點點頭,淺笑道:“倒是我混忘了。”

說著就讓纖紫煙綠擺了午膳進來,方菲玥用了午膳,歇了會兒午覺,又陪方菲玥剪了一下午的繡花樣子。

剪好花樣子的時候已是黃昏,屋裏照進兩三方斜斜的夕陽,桌上一尊鏤空雕銀香爐裏染著百合香,青煙嫋嫋,清香陣陣。屋外頭的梧桐染金,雀鳥歸巢,時光靜謐安然。

方菲苓就在這靜好時光裏笑吟吟地告辭:“三姐姐,叨擾了你一下午,我也該回去了,不然姨娘又要說我不懂事了。”

方菲玥放下剪刀,小動作地伸伸懶腰,看外頭夕陽正好,坐了一下午也想出去走走,便拉了她的手,笑道:“也好。四妹,我送你回去吧,也順便討口三姨娘的栗子糕吃。”

方菲苓自是歡喜,忙攜了方菲玥的手,出了韶離館,一起往絳雪軒的方向去了。

三姨娘正在屋裏袖著一個荷包,見姊妹倆牽了手笑盈盈地回來,忙丟開荷包,笑道:“三姑娘這些年也太慣著四姑娘了,你陪她剪了一下午花樣子,怎麽也不歇息一會兒,竟還親自送她回來。”

說著又嗔怪地看了方菲苓一眼:“三姑娘也是,若纏得四姑娘累著了可如何是好?”

她嘴上說著怪罪的話,眼底的寵溺卻如何也擋不住。

方菲玥如何看不出這是三姨娘故意為之,是怕自己煩了四妹。便忙笑著行了禮,道:“姨娘說得哪裏話,四妹妹如此懂事,我喜歡她還來不及呢,陪她哪裏會累著呢!您可別說四妹了,若是她日後不去我哪裏了,我可不就終日無聊了。”

三姨娘聽她如此過更是歡喜,一麵讓丫鬟帶了方菲苓去換衣裳,一麵笑著給方菲玥讓了座。

趁著方菲苓換衣裳的空檔,三姨娘遣了丫鬟出去,拿起水壺親自給方菲玥倒了水,刻意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二姑娘的親事可是快要定了?”

方菲玥點點頭,“夫人親自相看的,是中書侍郎封家的嫡次子。”

三姨娘冷笑道:“她倒是會為她的好女兒找個好前程,瞧她最近得意的模樣,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方菲玥扯扯嘴角,淡淡一笑,隻低頭不語。

三姨娘這才斂了妒氣,誠然道:“三姑娘也該為自己的婚事早做打算才是,雖說老太太是允了為你撐腰的,隻是畢竟還要顧全夫人的顏麵,若到時她背地裏算計,怕就不好了!”

方菲玥麵色一紅,雖然心底羞澀,卻仍歎道:“二姐的親事還隻是口頭約定,隻怕要真定下來老太太才會說我的婚事,我……我在這事上到底不好開口啊。”

三姨娘也深深歎息:“隻可惜我一個姨娘也幫不了你,夫人和老太太麵前也都說不上話。”

兩人正說著,就見方菲苓換了身家常的鵝黃色雲雁紋衣裳笑著進來,脆聲聲道:“三姐姐,苓兒不嫁人,你也不許嫁,等將來我們一起出嫁!”

方菲玥立刻紅著臉,捂著嘴,笑得說不出話來。

三姨也娘抿嘴笑她:“你這丫頭都快七歲了也不知害臊,竟開口閉口說起嫁人來,若你三姐真等你一起出嫁,可不等成老姑娘了!”

方菲苓似也意識道自己說錯了話,麵上一紅,笑著躲進方菲玥懷裏。半晌才抬起頭來,眼睛濕漉漉的,格外明亮:“三姐姐,你別嫁人那麽早,你走了就沒人陪苓兒玩了。”

三姨娘無奈點點她的額頭,笑道:“越發胡說了。”

方菲玥卻被她可憐兮兮的眼神看得心下一軟,柔聲哄她道:“好,我陪四妹妹一起長大。”

方菲苓這才喜笑顏開起來,忙讓四姨娘去拿了新做的栗子糕和方菲玥一同吃。

又在絳雪軒與方菲苓和三姨娘說了會兒話,方菲玥才帶了沁紫踏著滿庭的金色夕陽,慢慢回了絳雪軒。

韶離館通往絳雪軒的路交錯著一條小路,路的盡頭是四姨娘的醉霞院。

自從收到二姨娘回信,方菲玥便暗暗留心起這位四姨娘,每次來降雪軒都會看一早醉霞院的方向,隻是每次醉霞院都大門緊閉,從不見一個人影,連那門口的階梯上都長滿了苔蘚。

今日也不例外,方菲玥習慣性地望向醉霞院的門口,腳步卻突然定住了。

隻見那長久以來都緊閉的院門竟然開了,門口還站著一個穿著半新的竹青色夾襖,麵黃肌瘦的婦人。

沁紫順著方菲玥的視線看過去,吃驚不已,四姨娘多年臥病,今日怎麽出門了?見方菲玥神情疑惑,忙說道:“姑娘,那是四姨娘。”

方菲玥點點頭,低聲問她:“四姨娘得了什麽病?怎地如此柔弱,這才初秋她就穿上了棉襖?”

沁紫搖搖頭,小聲道:“這奴婢倒是不知了。隻是聽聞當年四姨娘失子之後就心結難疏,一直臥病在床,傳言說她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這些年夫人便一直讓人看著,故此她倒是極少出門了。”

方菲玥想起二姨娘的書信,又想起自己當麵回府時中毒之事,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醉霞院門口,柔弱倚在門口的四姨娘,心裏的疑惑像是一滴滴如水中的濃墨,慢慢暈然開來,當年那夾竹桃之毒會是四姨娘的手筆麽?

兩人相隔太遠,她看不清四姨娘麵上的表情,卻覺得遠遠的空氣裏有一股冰涼的恨意直直衝她撲來。

方菲玥扯扯嘴角,正要上前,沁紫卻急忙拉住了她,正色勸道:“姑娘莫去,若四姨娘真是精神不好,隻怕會傷了你。”

“無妨。”方菲玥揮揮手,嘴角輕輕勾起,她才不相信四姨娘精神不正常的傳聞,隻怕她今日突然出現也不是偶然。

方菲玥看向門口明顯體力不支,卻仍然強撐著靠在門口的四姨娘,嘴角掛了一抹笑意,一步步向醉霞院走去。她早就想會會這個四姨娘了,如今機會難得,她又如何會錯過?

沁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見她態度堅決,又不敢再勸,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四姨娘見方菲玥果然來了,渾濁的眼裏閃過一抹狠厲,嘴角掛了涼薄的笑意,啞聲喚門內的丫鬟:“翠袖,扶我進去,關門。”

門內便走出一個穿著墨綠色比肩的丫鬟,她忙扶了四姨娘進去,“砰”地一聲僅僅關上門,將即將到來的方菲玥拒之門外。

那丫鬟關了門,一麵小心扶著四姨娘進屋,一麵不解道:“姨娘,您今日不是強撐著在等三姑娘,如今等到了,怎地您沒說話就回來了,還將三姑娘拒之門外了?”

四姨娘半靠在那丫鬟身上,吃力裏走回屋裏,立刻又咳嗽起來。

翠袖忙給她倒了杯水,手在她後背不停順著氣。

四姨娘半天才緩過氣來,靠在床邊,無力道:“我不過是想看她一眼罷了!這些年姑娘們年紀越來越大,如今夫人又忙著給二姑娘說親,哼,她打什麽算盤我還不清楚麽!”

說道這裏四姨娘又咳了幾下,蠟黃的麵上有著因咳嗽憋出的異樣潮紅,她說話也氣喘籲籲的,卻有著藏不住的濃濃恨意:“她想讓方菲玥代替她的女兒當犧牲品,我偏不成全她,沈璃柔那賤人的一雙兒女隻能折在我手裏,別人休想!”

翠袖皺眉,又一次勸道:“這麽多年的仇恨了,姨娘何苦不放下,大夫也說您是心事難平,病才拖著一直不好。”

四姨娘恨聲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若沒有這仇恨支撐著,隻怕我早早就去見了我那苦命的孩兒。偏那沈璃柔命好,早早死了,可我不會讓她的兒女就如此好命了!”

窗外殘陽如血,她眼底得仇恨也映得火紅。

翠袖無聲歎息:“可是……姨娘,紅芍和柔藍均被趕去了莊子裏,如今我們已無可用之人啊!”

四姨娘冷笑道:“當麵是我操之過急,如今沉寂了這幾年,你也該發揮出你的作用了!”

翠袖一驚,抬頭看向四姨娘,卻見她嘴角上揚,眼底的恨意在火紅的夕陽裏有著噬血一般的光芒。

醉霞院門外,方菲玥對著關上的大門皺緊了眉頭,四姨娘此舉是何意思?

沁紫見四姨娘回了醉霞院,又關了門,微微鬆了一口氣,見方菲玥仍盯著門口發呆,勸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怕是靜菡姐姐都著急了呢。”

方菲玥這才收了心思,轉身回了韶離館。

靜菡果然在門口等著了,見她回來忙笑道:“姑娘可回來了,老太太方才派人請姑娘過去,說是有事呢。”

方菲玥見她麵帶喜色,笑問道:“自大哥去了成都,老太太就一直閉門不出,在屋裏求神拜佛,如今突然派人前來,可是有什麽喜事?”

靜菡笑著賣關子道:“自是有好事呢!姑娘去了就知了。”

秋闈入試還有兩日呢,靜菡如此喜色,莫不是……?

方菲玥疑惑著回屋換了衣裳,才帶了靜菡一起去了老太太的綿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