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回 雲開月明
疏影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一向是沉穩大方的,如此慌張甚是少見,方菲玥請辭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老太太不自覺地皺眉,“何事如此慌張?”
疏影麵色蒼白,連禮也忘了行,聲音裏都含了一絲顫抖,“老太太……二爺……他……”
“什麽二爺?”老太太拉下臉,“不過是一個不知哪裏來的野種,怎配稱得上我方家子孫。”
方菲玥暗暗思忖,看來老太太當真是恨極了劉氏和方淩昊,竟連這稱呼都斤斤計較起來。不過想來也是,方府養了十幾年的嫡子,竟是劉氏同別人私通生下來,老太太心裏如何不會膈應?
“是……”老太太麵色不虞,嚇得疏影大氣也不敢出,忙低下頭應了一聲。
老太太這才淡淡問道:“他如何了?竟惹得你如此慌張,連規矩都忘了。”
疏影忙道:“方才前院派人來傳話,說是二爺……不,是昊少爺,他……投井自盡了。”
“什麽?”方菲玥驚呼一聲,聲音都變了調。二弟一向開朗,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又怎會想不開投井自盡?
薛琪更是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這下劉氏是真的一輩子都見不到方淩昊了。
老太太卻是兩眼一番,又暈了過去。
“老太太……”
一屋子人下得手忙腳亂,薛琪忙上前扶住老太太,疏雨快步上前,一麵喊著老太太,一麵掐她的人中。
眾人一番驚慌裏,老太太終是悠悠醒來,靠在薛琪身上虛弱道:“我要去看看……看看昊兒……”
“老太太……”薛琪頗是為難,柔聲勸道:“您如今身子不好,去了倒是傷心,到底是您的身子重要。”
方菲玥亦是勸道:“祖母身在病中,外頭風大,若是加重了病情可怎麽好。”
老太太卻是堅持,“我要去看昊兒……”
兩人見勸不住她,隻好吩咐幾個大力的婆子,小心抬了軟轎,將老太太抬去了方淩昊居住的閱輝堂。
方菲玥和薛琪走在轎前引路,走到閱暉堂門口就聽到屋裏傳來持續不斷的哭聲。
兩人小心扶著老太太下了轎,老太太身子虛弱,走起路來很是吃力,借著薛琪方菲玥的力,才一步步進了堂屋。
“我的昊兒……”老太太進門便難以抑製地放聲大哭起來。
老太太雖是恨極了他,到底相處了十幾年,到底也是有了感情。
堂屋中央隻放了一張席子,方淩昊麵色蒼白地躺在那裏,也不知在水裏泡了多久,身子微微有些水腫,眼睛很是安詳地閉著,嘴角竟是含了笑的。
見方菲玥動也不動地盯著方淩昊,以為她害怕,忙握住了她的手。
方菲玥對薛琪搖搖頭,悠悠歎了口氣。她記得那一年,她初回方府,無端生病,正是眼前這個安靜沉睡的少年隨了姐妹們一同去看他,那一年他才六歲,笑吟吟地拿了一隻青翠鮮活的大螞蚱偷偷給她。隻是,元宵那日他還在同四妹妹為了爭花燈麵紅耳赤,想不到如今兩人竟是先後離開,再不能見到了。
想到這方菲玥眼中早已是蓄了淚,掩麵無聲哭泣。
一屋子丫鬟婆子也跟著放聲大哭起來,因有老太太在,那哭不出來的,更是掐著大腿,硬逼了幾滴淚出來。
好一會兒,因擔心著老太太的身子,薛琪同方菲玥含著淚上前將老太太慢慢勸解住了,又送了老太太回綿福院。
幾日之間,方府先是劉氏劉氏害死了四姑娘,接著又查出了劉氏私通,更發現方淩昊不是方家子孫,方淩昊還因此自盡……一下發生這麽多事,老太太終是熬不住,徹底病倒了,竟是一連昏迷了好幾日,還是薛琪進宮求了皇後,為老太太進宮求了宮裏的太醫,這才將老太太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在老太太昏迷期間,方老爺快刀斬亂麻,到底是顧全了方淩昊的名聲,命人將他送去成都,葬在了方家祖墳的角落裏。而劉氏,方老爺竟是命人送了她去了尼姑庵,怕是一輩子都回不了方府了。
期間方菲夢也曾來過一次,隻是那次方老爺親自接待,不知說了什麽,那次之後方菲夢連飯都沒用就有了,卻再也沒提過劉氏之事。
至於方菲瑜,自劉氏出事,方淩昊自盡之後,她竟不顧形象地鬧去了方老爺書房,當時書房內門客先生雲集,她突然闖入,人人依禮掩麵避之不及,書房亂作一團。
方老爺一怒之下便將她幽禁起來,又寫了書信給陳府,隻等著將她早早嫁出府。
如此,方府才算是平靜下來,隻是老太太病著,方府到底沒了往常的熱鬧生機,下人行動間皆是小心翼翼的。
方菲玥和薛琪日日守在綿福院伺候著老太太,薛琪更是沒有一點兒郡主架子,親自為老太太端茶倒水的,很是用心。
三姨娘自被提了二夫人之後,便常來綿福院為老太太侍疾,見薛琪如此,都忍不住讚道:“有如此賢惠孝順的好媳婦兒,實乃方家之福。”
老太太亦道:“方家幸得此媳!”
二夫人和老太太如此稱讚,薛琪卻是不驕不躁,伺候老太太更為用心。
如此,老太太纏綿了病榻兩個多月,終是慢慢好轉起來。
這日一早,正是請安的時候,方淩澈攜了薛琪款款而來。
二夫人笑著打趣道:“瞧著澈哥兒夫妻如此恩愛,隻怕老太太不日就能抱上孫子呢。”
小兩口被說得麵色大紅,薛琪更是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自大病一場後身子便一直虛弱,此刻卻是麵色紅潤,目光柔和地盯著薛琪的肚子,大笑道:“我可是一早就盼著這好消息呢。”
方菲玥對薛琪眨眨眼,抿著嘴偷笑不止。
薛琪麵色更紅,躲在方淩澈身後羞澀不已,方淩澈卻是動作輕柔地扶了薛琪坐下,笑容滿麵道:“正要告訴老太太呢,琪兒已有了一個多月身孕了。”
老太太麵色大喜,“可是真的?”
方淩澈笑道:“今兒一早用早膳時琪兒便嘔吐不止,請了大夫來看才知是有喜了……”
薛琪紅著臉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毛病,隻是惡心想吐,偏夫君一味要請了大夫瞧,正是小心得什麽似得。”
“自是要小心的。”二夫人笑道:“這頭三個月可是最要緊的呢。”
說著二夫人笑著起身,“恭喜老太太不日就要抱得金孫了。”
方菲玥也忙起身賀喜,“恭喜祖母,恭喜大哥嫂嫂。”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家中大喜,人人有賞。”
因著薛琪懷孕,沉寂了多日的方府這才有了歡聲笑語。
晚上老太太擺了一桌,一家人團圓而慶,算是為薛琪慶祝。席間,方禮臣一直眉頭深鎖,隻在聽說了薛琪有孕之後,才有了笑意。
用過膳,一家人坐在堂屋吃茶,老太太才問起方禮臣,“為何煩惱?”
方禮臣歎道:“聖上讓平陽侯在冬季鎮守西北,今年才不曾大起戰火,如今天氣漸暖,聖上便下旨召回平陽侯父子,那平陽侯撤出西北邊陲幾日,西北蠻夷便又揮刀而來,如今已是破了西北第一重防線,聖上正傳令平陽侯父子折回西北,隻怕又起烽火啊。”
方菲玥眼皮不覺一跳,令平陽侯父子折回西北,徐景颯終究是要參與這一場大戰麽?
“如今殘冬已過,蠻夷怎會又來侵犯?”老太太皺眉道。
“聽說是西北氣象異常,半月前下了一場大雪,如今難熬,自是想著來討些好處。”方禮臣歎道。
方禮臣又絮絮同老太太說了些朝事,方菲玥卻是無心在聽,隻突然想起那一日的夢,他一身是血的模樣仍是觸目驚心,心便無端提了起來。
出了綿福院,薛琪笑著跟上方菲玥,“玥妹妹怎地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為了何事?”
方菲玥忙斂了心思,強笑道:“我哪裏會有什麽事兒。”
她說著小心扶住薛琪,“嫂嫂才是要小心身子才是。”
薛琪麵色微紅,卻是歎了口氣,“西北又起烽火,我倒是擔心起姨夫和表哥來。”
方菲玥眉頭深皺,也跟著深深歎了口氣。
薛琪偷偷觀察著她的神色,眼底笑意一閃而過,卻是自言自語道:“不過,表哥一向極有主意,想來也不會有事的。”
薛琪這話像是自我安慰,其實是說給方菲玥聽的,隻是方菲玥卻不曾察覺,隻因著她這句話偷偷鬆了口氣。
如此過了幾日,西北邊陲到底是烽火大起,方老爺回家的時間也是越來越晚,有時更是才回府便被召進了宮裏。
外麵是男人的天下,後宅是女人的天下,縱然外頭刀光劍影,也影響不了老太太臉上的笑意。
自傳出薛琪有了身孕,老太太便每日親自盯著人做了補品,再讓人送去了郡主府,更是讓方菲玥時不時去郡主府陪薛琪聊天。
在眾人忙著照料薛琪的時候,方菲瑜的婚期終是定了下來,定在了六月初八。雖是還有二個多月,二夫人卻開始忙著張羅起來。
這日午後,方菲玥歇了午覺起來,就見二夫人身邊的繪朱拿了一籃子新鮮的李子過來請安,“姑娘,莊子裏新送了的李子,二夫人讓奴婢送了給您嚐嚐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