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大地複蘇。
孤獨城雖然還是一番黃沙漫漫的景象,但是人間已經有了絲絲暖意。
至少,戈奴在石峰上不再孤獨,她的院子之下,已經有許多新的院落齊刷刷的拔地而起,拱衛著石峰。原本,她擔心自己妊娠時有危險,卻沒想到自己身邊會有爺爺照顧自己。
她生產順利,是個女兒,七斤二兩。轉眼之間,她已經身為人母,過去一年間所受過的苦難,此時都化作那成為母親的幸福。
唯一讓她有些不如意的,便是自己生女兒的時候,自己男人不在身邊。周圍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墨者之王的具體去向。有人猜測說他可能還是去需找混沌火種了,有人臆測著,也許他們能夠回來是墨者之王投降了天空之城的緣故。
無論是哪種推測,戈奴都不高興,也許她內心深處知道,將夜是完全沒有辦法,可是她就是不高興。
她不高興自己生產最痛苦的時候,他不在身邊。而她想著,也許純純生產的時候,他正陪伴在身邊,她就會覺得心中有氣,悶悶不樂的不舒服。
孤獨城已經開始了一輪新的建設,城池雖然毀了,但是還是有許多孤兒和老人往孤獨城趕。墨者四堂都有長老留下來,所以這些人,孤獨城都照收不誤,隻要有傳承在,墨門照樣在神龜大陸上屹立不倒。
有了新生墨者,孤獨城有了一批生力軍,石峰之上也就熱鬧起來。許多簡易的房子拔地而起,雖然環境艱苦,但是抵擋不住大家重建孤獨城的意誌。
每每想起將夜滿頭白發,回望她最後一眼的眼神,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卻說不出口,她就會有點莫名的揪心,或者午夜夢至此景,她也會莫名的淚流滿麵。因此,雖然人去樓空,將夜在石峰腳下建造的那間小屋,戈奴有空的時候還是會去打掃,或許,她是想單純的寄托念想。
一日,她還未推開小屋的門,卻已經聽到屋裏有孩子的哭聲傳來,而自己懷裏抱著的女兒也跟著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她推開門,見到一襲白衣,全身素紗的莊純,背上背著個孩子,正在收拾著小屋,一邊擦拭著桌子上的灰塵,一邊呆呆的在想著什麽事情。
雖然,戈奴對莊純的芥蒂很深,但名義上大家畢竟是姐妹,一起有過一段快樂的生活。因此,她並沒有對莊純生氣,而是上前和她高興的打招呼。
莊純卻是比之以前清瘦了許多,但是臉上已經恢複了紅潤,即使是戈奴也看得出來,她全身都充滿生機。戈奴本以為將夜就在邊上,但是轉了一圈發現沒有人,心中也就釋然:他要是想回孤獨城,自己早就回來了,他若是不想回來,便不會回來了。
戈奴強顏歡笑的問起莊純生孩子的事情,有了這個共同話題,兩人顯得熟絡了許多。
“是啊,那時候我也感覺很痛......但是更痛苦的事情都經曆過來了,也就慢慢適應了。”莊純將孩子從背上解下來,一邊哄著一邊說道。
“嗯,不過生出來之後,就感覺幸福多了,隻是,將夜不在身邊,即使幸福也沒法跟別人說。不過,母子平安就好。”
戈奴這麽說時,莊純居然就垂淚下來,讓她有點詫異。
她連忙轉移話題道:“不知道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莊純用素絹抹了抹眼淚,說道:“是個男孩,有點早產,那時候還很小,不像現在這樣虎頭虎腦。”
兩人對了對時間,發現莊純晚懷上孩子,這孩子卻比戈奴的孩子早半天出生,當了哥哥。
戈奴有種處處被壓製的感覺,但是對垂淚的女人,她很好的掩飾起來。
那邊,莊純已經撩起衣裳,給孩子喂奶,顯然剛才孩子哭,是因為肚子餓了。
戈奴終於鼓起勇氣,想要問將夜的近況,突然,她眼角發現桌子山有一個黑色的靈位,上麵寫著“先夫天將夜之位”七個字。戈奴頓時如遭雷擊,當場石化,她手裏的孩子也滑落下去,不過並沒有哭泣,因為她腳下的陰影接住了孩子,把孩子放在桌子上,小女娃就在桌子上對著那陰影笑。
莊純已經發現了戈奴的異狀,連忙搖了搖她的身子,卻發現她還是一副驚魂未定,渾然不覺的樣子。
幾秒鍾後,戈奴才仿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對著莊純大喊大叫道:“他怎麽會死?他不可能會死的,他那麽強大,又有沙漏護體,怎麽會死呢?不可能......不可能......”
轉眼之間,她已經有些癲狂了,她的雙手使勁的搖晃著純純的手,讓純純感覺有幾分疼痛,同時自己嚎啕大哭起來,大壩倒塌,淚水鼻涕一下子全部都流出來......
“他的確已經死了,我怕他的靈魂不喜歡天空之城,所以把他的靈位帶到這裏來。”
戈奴嘴裏卻還是機械的說著:“不可能......不可能......”
莊純自然能夠理解戈奴的心情,一邊垂淚一邊說道:“他已經走了,這是事實,你就接受這一切吧......一個自己把自己心髒摘出來的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戈奴愕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體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靠著桌角無力的喘息著。
旁邊,莊純一五一十的給她講將夜在天空之城的大戰,沙雨,狙殺神王,然後逃竄,第二次又一破天網,二破牢籠,三擄神皇,最後被十月偷襲再次回頭逆殺,鮮血淋漓......最後講到第三次,他開啟神王技能,屠戮天空之城,使得天空之城上群雄束手,無人敢戰,最後逼迫得遠在神界的爺爺降臨分身下來。
聽著聽著,戈奴心中一陣絞痛:為什麽他獨自承受了這麽多,而自己一點都不知道?也許原本可以從土之將夜那裏得到消息,可是,那個陰影分身卻一直被他遺忘在某個角落。
“他用俘虜的108名神王,換取了孤獨城眾長老的性命......”
說到這裏,戈奴才明白過來,將夜並非隻是縮在個花園裏當花匠,而是獨自努力著,扛起了營救長老們的重擔。而自己呢?隻是固執的想要重建孤獨城,卻隻是給人添煩惱。
“在來之前,他已經將身上的兩滴精血分離,一滴給流袖讓她回複青春,一滴給舞衣,讓她重新塑造肉身......”
“他......為什麽會這麽傻?為什麽,他在我身邊,我卻什麽都不知道?”戈奴一邊哭著,一邊無力的低聲細語。
“最後,他親手掏出自己的心,讓爺爺給我換心,然後用最後一滴精血給我換血,驅除身體內的寒毒......”
戈奴聽到這裏,卻不說話了,她眼睛中滿是妒忌,她心裏在呐喊著: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對仇人的女兒這麽好?為什麽,你可以掏出心來給她?
表麵上,她隻是淡淡的說道:“你比我們每個人都要幸福......”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眼淚已經不流了,將桌子上的孩子抱起來。也許,在她眼裏,現在她唯一可以眷戀的,隻有懷中的這個孩子。那個男人,並不屬於她一個人,隻有孩子是她一個人的。
倔強的她,不想在仇人之女的麵前徹底的現出自己的軟弱。
純純臉上黯然,不知道該在戈奴麵前做何種表情,隻能照實說道:“其實,那顆心他並不是給我的,而是賣給我的......”
戈奴臉上暗藏一絲譏諷:“哦?賣給你,賣了多少錢?”
“爺爺告訴我,他賣了一千個晶幣......”
戈奴幾乎是笑著說出來:“一顆心隻賣一千晶幣,是不是太......”
結果,“賤”字還沒有說出口,她的笑容馬上就凝固了,腦子裏反複回蕩著四個字:“一千晶幣!”
一千晶幣!
一千晶幣!
一千晶幣!
......
孩子又掉落在地上,依舊是陰影分身幫她借助了孩子,依舊是放在桌子上,那孩子依舊對著陰影一陣歡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卻不知她母親此時的靈魂正遭受何種折磨。
眼前一幕幕,一幕幕閃現,戈奴回想起那個大風吹落將夜鬥篷,現出那一絲白發的場景。她知道了,將夜那是在一夜之間,長發全部變白。
她回想起,將夜最後回首看的那一眼,為什麽會那麽讓她內心悸動,念念不忘,那是因為那是自己心愛男人看自己的最後一眼。
隻是,自己對這一切都不知道。
她一邊木然的讓石屋外走去,一邊心中呐喊著:我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我原本可以給他最多的安慰,我原本可以把他從風沙中請進自己的房間中,讓他靠著自己的肚子睡著......
她忽然發現,原來生命中,對她來說,再沒有什麽比這個男人重要。爺爺不重要,爸爸不重要,媽媽不重要,女兒也不重要,此時此刻她可以舍棄這一切,隻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夠回來,隻希望他再抱自己一回,或者再看自己一眼。
而不是放下1000晶幣,用這賣命的錢讓自己和融融過一個好年,自己卻孤獨的死去,讓人找不到蹤跡。
此時,她甚至都羨慕融融,因為她年紀小,雖然用了這1000晶幣,卻不用為此憂傷,因為她對一切都不知道,她已經將自己一切都在冰封王座前那驚世駭俗的自爆中詮釋了......而現在,她縱使要詮釋,卻已經沒有詮釋的對象。
這是一種多麽令人憂傷的悲哀。
難道她要成為那個靈魂一輩子負疚和悲哀的人,就像一個犯下罪行的囚犯?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在想,也許愛人的靈魂還沒有走遠,她的靈魂如果能夠飄得快一點,也許能夠在地獄中追上她。
所以,她一個人來到了孤獨城幽深的大裂穀之上,消除自己所有的護身靈力,然後頭向下,閉上眼睛,張開雙手跳下去。她在想,也許這樣就可以擁抱到死去愛人的靈魂。
良久,她感覺一陣風吹過她的臉,而不是預想中的那種疼痛,便睜開自己的眼睛。
睜開眼睛的她才發現,自己背後長著一對陰影的翅膀,將自己從痛苦的深淵中拖出來,飛升到天空之上,最後降落在白雲之間,讓她坐在一團棉花糖中。
陰影之翼默默的化作一個人,骨肉真實,眉目清晰,一襲黑色的風衣,默默的坐在她身邊,滿臉關切的看著她。
她眼淚都流幹了,隻能無語凝噎的投在他的懷裏,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就知道你沒有死,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你都沒有見到我們的孩子,怎麽會死?”
那男人摸了摸她的臉,親了親他的額頭,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將夜他的確已經死了,死在冰封王座之上。臨時之間,他交給我一點精血,給我塑造了肉體,精血中包含了他最後的執念,讓我可以在他死後還存在,可以陪伴在你身邊。”
戈奴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倔強,她隻是把頭靠著他的左胸,道:“你騙人,你的胸口還在跳動,我已經感受到了,那裏很溫暖。”
“那是他寄托給我的對你全心全意的愛,隻屬於你一個人。以後,我會代替將夜陪伴在你身邊,隻對你一個人......”
戈奴無力的推開土之將夜,臉上表情黯然神傷,憂傷至死:“不,我不要你,我隻要他......我不要他隻對我一個人,我也不想讓他有一絲不快樂,隻要他能夠回來,我什麽都聽他的,他要愛多少人就愛多少人,我全部都同意,他即使不愛我,我也不會離開他,他打我罵我,我也心甘情願......隻要他不離開我!”
說到這裏,她身體終於支持不住,跌落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