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茫茫草原已入嚴冬,將夜自南方來,千裏之內,所見不過蒼茫大地,人煙絕跡。入得青丘山,人跡方越來越多,隻是這些人跡在將夜眼中如同虛設,他雙眼低垂,隻看路不看人,天地之間依舊是茫茫一片。

熟悉的小屋,如同空穀幽蘭一般靜靜的臥在青丘山的小山穀中,將夜來到這山穀,卻覺得寒氣比山穀外要更加重上幾分,昔時柔媚可愛的發光蝴蝶蘭,此時全部變成了經東的枯草,衰敗一地,枯草從中,霜白其上。

可曾識得這蝴蝶蘭穀中春宵一夜?可曾記得小屋內鴛鴦戲水旎綺?

將夜甩了甩頭,一切都晃同昨日,現在卻隻有瑟瑟秋風灌進自己的黑色風衣中,發出輕輕的怒號之聲。

到了小屋門口,將夜忽然有點焦急,他重重的敲了三下門,心急的問道:“阿袖,你在裏麵麽?你有沒有事?”

將夜等了許久,正想破門而入,裏麵傳出了流袖的聲音:“不要進來,我沒事,你幹去做事了,不用管我......”

將夜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知道流袖並沒有生命危險。隻是,他全然高興不起來,口中憂傷的說道:“你怎麽這麽傻?為什麽會這麽傻?我已經無藥可救,你為什麽要把自己都搭上去?”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的愛你......而且,我需要你好好的活著......即使沒有我在你身邊!”屋子中傳來一陣抽泣之聲,顯然流袖已經泣不成聲。

將夜用空間之術閃進屋內,隻見流袖把頭埋在梳妝台上,身體一起一伏的抖動著,她那頭亮麗的黑發現在和窗外染霜的蝴蝶蘭一樣,全部都白了。

將夜看得心碎,伸手顫抖的撫摸著流袖的那頭銀發,婆娑著,口裏還不斷呢喃道:“你怎麽會這麽傻?我這一輩子,都想著如何給你帶來幸福,你為什麽要這麽傻?”

流袖突然用有點淒冷的聲音說道:“阿夜,你走吧,求你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麽老的樣子,我隻希望你記得我最年輕最漂亮時的容顏......讓我帶著所有美好的記憶老去吧!”

將夜好像突然回到了六七年前,那時候的小狐狸故意扮出一副老狐狸的樣子,將自己美好的容顏藏在歲月中,隻希望有個男子能夠透過女人的外表,而看到她那顆炙熱的心。

他的聲音轉而溫柔起來,近乎是笑著說道:“你不要犯傻了,我認識你的時候,就已經通過了你的考驗,不是麽?不管你是美是醜,是衰老還是年輕,我的心都屬於你。浪漫是沙灘上的文字,總有一天會被時光衝走,而真愛卻是骨子裏的東西,不會隨時光變遷。”

將夜一邊說,一邊拿起梳妝台上的白玉梳子,幫流袖梳著那頭銀發,原本不想哭泣,眼淚卻不爭的流了出來:“你不是要和我一起歸隱田園麽?我現在就和你一起走,墨門的事我不管了,我也不是什麽墨者之王,報仇的事情也算了,仇恨到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隻想用餘生照顧你,讓健康快樂......”

“不......”流袖的頭雖然還是埋在梳妝台上,聲音卻是無比的堅決,“你可以通過考驗,我卻無法忍受我自己這個樣子,看到這個樣子,我有想要作嘔的感覺......歸隱麽?一切都已經晚了,時光是最無情的東西,過了就過了,再也無法挽回了。現在,就讓我一個人默默老去吧,就讓我把最美的一切都留給你,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奢求了,求你了......”

將夜仰起頭,閉上自己的眼睛,淚水卻滴落到了流袖的脖子上,隨後,他深深的歎了口氣,說道:“阿袖,今天你累了,先好好休息,也許明天起來,一切都是另外一副模樣了......噩夢將會結束,春天將會到來。”

說完,將夜緩緩的走出了小屋,輕輕的關上了門,將記憶都鎖進小屋中。

他有點失魂落魄了,一路向西而走,飄然走向雪山。天上積蓄幾天的烏雲,沉甸甸的,仿佛此刻將夜的心情。當這積蓄達到了極致,便嘩嘩的下起雪來。小烏龜模樣的玄蹲在將夜的肩頭,抬頭看了看天,甩了甩自己的頭,將上麵的雪花甩掉,就好像甩掉心頭的煩惱一樣,隻是,這煩惱就好像頭皮屑一般,越甩越多,他隻好將頭縮進龜殼之中。將夜對這一切仿佛置若罔聞,隻是手中多出一根竹仗,正是小豬所化,他就這樣肩頭蹲著個龜,手上撐著根竹仗,默默的走著。

在雪中行走,其實一點都不瀟灑,一點都不浪漫,此時的將夜看起來更像是喪家之犬,惶惶淒淒。整個世界的悲傷仿佛都擠壓到他身上,變成堆積在他身上的雪花。他的黑色鬥篷抖了又抖,呼出的氣息化為冰霜......到了黃昏時分,他終於走到了天龍雪山的山腳下,這裏的如此之高,仿佛烏雲爬上來也要大費一番力氣,因此這裏的學並不大,仿佛秋天的雨一般,淅淅瀝瀝。

他居然摔倒了,在爬雪峰台階的時候,全身縮在龜殼中的玄也被摔得翻了好幾個跟頭。不過,他什麽都沒說,等將夜爬起來的時候,又蹲到他的肩膀上。

想著這種時候,也隻有自己的夥伴才會永遠堅定的陪在自己身邊,將夜心中一暖,而後又多吃醋了幾分憂傷,他是想起了戈奴,十月和純純。她們雖然愛自己,卻比不上自己的夥伴,能夠在自己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在自己身邊鼓勵自己。

終於,他來到了冰封王座之上,手臂帶著鬥篷一揮,掉落在王座上的雪花悉數被揮走了,他轉身坐在王座之上,雙手捂著臉,就這樣一聲不吭的坐著。

他顯然是在沉思,在如此冰冷的環境之中,他那紛繁雜亂的思緒仿佛也沉澱下來,被他一條一條的理順了。

夜漸漸來臨,咆哮了一天的風雪也消停了下來,山雲似乎有些壓抑,從將夜身後的影子中跑出來透口氣,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然後遞給將夜,接著自己點燃第二根煙。

將夜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後吐了長長的一道軌跡,另外一隻手握著竹仗,以竹代筆,在地上寫了兩個字----孤獨。

這兩個字似乎在說城,也在說他。他已經品味到了孤獨的滋味,也品味到孤獨城這三個字更深層次的含義。他和那座城一樣,似乎都在堅守著什麽東西......

將夜收回竹仗,將小豬送回識海空間中,仰躺在冰封王座上,翹起了二郎腿,嘴裏帶著一分笑意道:“原來,這最終的考驗,無論是成功的,還是失敗的,都讓我這麽心碎......愛一個人,這麽痛苦。”

山雲知道他這是在自嘲,也忍不住嘲諷道:“你知道痛苦,還愛得這麽多,愛得這麽深?博愛而多情的人,肯定要受到上天的懲罰。多情自傷,絕情傷人,你被自己的多情傷,又被別人的絕情傷,還沒死已經算是天幸了。”

“說起來,要怪隻能怪這小烏龜王八蛋,給我講了那個關於懶人娶八個老婆的故事,讓我心馳神往......以前,我還是很純潔的。”將夜拍了拍肩頭的王八殼子道。

玄吃牙咧嘴,露出一排憤怒的細碎的牙齒,說道:“過河拆橋,你連王八都不如......山雲老大,來根煙,將夜是孤獨,我也挺寂寞......”

山雲一手給了王八一根煙,一手用無名指彈了彈自己的煙頭,目視遠方,說道:“也許,我們可以從長計議,你應該記得那些地精科技的傳承吧,我們可以在隱蔽的地方,造起一道異次元空間之門,呼喚彼岸之舟,他們應該就能夠順利的回來。然後,我們再找一個地方,慢慢的積累實力,使勁的造彼岸之舟,一架聯合彼岸之舟,敵人可以抵擋,那十架,二十架呢?隻要這寶貝數量夠多,我們就可以穩操勝券......天下之大,無人可擋!”

將夜將煙頭往環形塔外彈了彈,煙頭的最後一點火光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他笑道:“計劃是好計劃,可惜還是那句老話,時間不等人。阿袖說的對,時光是最冷酷的東西,所有的王圖霸業在這東西麵前都是浮雲。現在,不僅戈乾爺爺他們不能等,純純也不能等,流袖她也不能等。”

山雲眼神一凜,說道:“這麽說,你已經完全想好了?”

將夜帶著笑容點點頭,那笑仿佛驅走了所有煩惱,他說道:“是的,一路之上,我已經完全想好了。十月說的對,我的確殺了很多無辜的人,而眼下,殺再多的人也於事無補。阿袖說她把最美麗的東西都留給我,那我也要將我最美好的東西都留給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太孤獨了,被無邊無盡的醜陋包裹著......哎,我努力了這麽久,也還是無能為力。不過,我還是要用盡我生命中最後的力氣,去守護它。

我要讓美麗的依舊美麗,讓幸福的依舊幸福,我要讓我過去許下的所有誓言都成真,我要我愛的人得到她們應當享有的一切。不在讓醜陋糾結這美麗,不再讓不幸環繞著幸福,不再讓所說的話成空,不再讓美麗的人兒哭泣。”

“可是,你會死的......你死了,她們照樣為你哭泣......”山雲沉重的說道。

“嘿嘿,這世界,太小了,我過的有點悶,早就想要去看一看新的世界,死亡,也許隻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我來說,死亡一點都不可怕,因為我已經看透了他。這裏所有的一切,不過是虛空生妙花,我們不過是在夢中而已,生死和夢差不多,稍微不一樣的隻是我們睡著了第二天還會醒來,而死了隻不過不會醒來而已。哈哈......誰又知道,死了會不會由一個夢進入另外一個夢呢?夢幻啊,皇圖霸業......”將夜說著,就好像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另外一個人一樣:“至於那些親愛的人,我不會讓她們哭泣的,她們將得到我全部的愛!”

玄此時終於忍不住灑下龜之淚:“那你就舍得留下我一個人?我也舍不得你呀......”

“傻蛋蛋,不是還有山雲麽?”將夜摸著玄的龜殼道。

“不要和你一起,陪你走到最後......”玄倔強的說道:“我心似鐵,誰也無法阻止,反正我已經成年,死後靈魂也會飄到媽媽那裏,替他成為大陸新的本源。”

將夜並沒有說話,或許,他知道此時說話也沒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