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路北上

“十九妹妹,早上好。”

安意從青竹樓一下來,就看到,換了身白衣,搖著美人折扇,滿臉笑容的白無名。

看到白無名手上的扇子,安意鄙夷地撇撇嘴,大冬天搖扇子,跟小龔爺一樣的臭德行。

白無名“唰”地一聲,瀟灑地收好扇子,走到安意麵前,幽怨地道:“十九妹妹,你怎麽才下樓來?我等你好久了。”

安意很想無視這個多嘴公,可江惟平是計凡衣心坎上的人,看在師父的份上,還是給江惟平的徒弟一點麵子,“你等我做什麽?”

“計前輩讓你帶我四處轉轉。”白無名用扇子支著下巴,眨著桃花眼道。

安意微皺了下眉,“陳嬸。”

“老奴在。”陳嬸從樓上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地上,謙卑地躬著身子。

白無名眼底異色一閃而過,此處當真是藏龍臥虎,連個仆婦都有如此好的身手。

“你帶白少俠四處轉轉。”安意抬腿就走。

“十九妹妹,計前輩是讓你帶我四處轉轉。”白無名伸手攔住安意的去路,“我們還是不要勞煩陳嬸了。”

“我沒空。”安意冷淡地道。

“十九妹妹有什麽事要忙?我可以幫忙的。”白無名笑眯眯地主動請纓道。

“不用。”

“可我很想幫十九妹妹的忙。”

“不需要。”

“十九妹妹,你這樣無情地拒絕我,我會很難過的。”白無名做西子捧心狀,可憐兮兮地看著安意。

安意視若無睹,朝前走。

“十九妹妹。”

“十九妹妹。”

“十九妹妹。”

“十九妹妹。”

烏鴉在耳邊不停地叫喚,還叫出了花樣,高音、低音,顫音,娃娃音。

安意承認她輸給這個多嘴公了,停下了腳步,正顏道:“白少俠……”

“十九妹妹,不要這麽見外,不要叫我白少俠,叫我白哥哥。”白無名眼中流光閃爍,笑意盎然,“叫無名哥哥也行”

白哥哥!

無名哥哥!

安意打了個寒顫,惡心得想吐,是不是隻有用啞藥毒啞他,她才能耳根清靜?

“十九妹妹,你在想什麽?”白無名湊到安意麵前。

安意聞到了淡淡的薄荷味,發現兩人的距離太近,忙向後退了兩步,抬眸看著他,道:“我帶你去四處轉轉。”

“好好好。”白無名打開扇子,掩住半邊臉,眼眸含笑,那模樣象極了一隻陰謀得逞的狐狸。

安意帶著白無名,在院子裏轉著。態度雖然稱不上熱情,但比剛才要好得多,有問必答。

轉了一上午,安意把白無名送到吃飯的花廳,找了個借口,離開花廳,去石屋,動作迅速的挑了幾味藥出來,碾成粉末,藏了一點在指甲裏。

安意回到花廳,飯菜已上了桌。

吃過午飯,婢女送上一壺消食茶,安意起身倒杯,第一杯給江惟平,“江大俠,請用茶。”

江惟平含笑頷首。

“師父請用茶。”第二杯,安意遞給了計凡衣。

“乖。”計凡衣眯眯笑。

安意微微側身,端起第三杯,手指輕輕連彈三下,將藥粉彈進了杯中,“白少俠,請用茶。”

“計前輩,您看十九妹妹,都這麽熟了,她還這般的見外,叫我白少俠?”白無名沒接茶,一臉委屈地向計凡衣告狀。

安意莫名的想起,《仙履奇緣》裏的鐵扇公主的那句對白,胃裏一陣翻騰,她好想吐。

“無名,休得無禮。”江惟平沉聲道。

計凡衣斜他一眼,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無名哪裏無禮了?”

“就是就是,十九妹妹,愚兄比你年長幾句,你叫我一聲白大哥可好?”白無名道貌岸然地問道。

安意想起茶裏的藥,強忍不適感,擠出一抹笑容,“白大哥,請用茶。”

“多謝十九妹妹。”白無名接過茶杯,嗅了嗅味,除了茶香,還多了點別的味,眸光微閃,勾了勾唇角,慢慢地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下午,安意耳根清靜了。

見白無名失聲,計凡衣沒有幫他解毒,拍拍他的肩,笑道:“一直說不停也累,小十九這是好意,讓你休息休息嗓子。”

白無名笑著點點頭,一副大度不計較的模樣。

江惟平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胡鬧。”

“胡鬧的是我家小十九,又不是白小子,你好好地罵他做什麽?”計凡衣瞪著江惟平,“我可告訴你,我的徒弟,我可舍不得罵,你也不許罵。”

江惟平冷哼一聲,指著白無名道:“他出身醫藥世家。”

“啊?白小子,你是故意喝下啞藥的?”計凡衣驚訝地道。

白無名嘿嘿笑著點點頭。

計凡衣斜江惟平一眼,“你徒弟比你當年強多了。”

“小十九做的對,少點聒噪,這耳根清靜了。”江惟平轉身往外走。

“你走那麽快做什麽?等等我。”計凡衣追了出去。

出了門,江惟平看著計凡衣,輕輕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

“小十九心腸比我好,我當年下的可是巨毒。”計凡衣掩嘴笑道。

江惟平憶起兩人初見的情形,道:“無名愛說話,下啞藥比下巨毒好。我不象他那般聒噪,啞藥對我無用。”

“聒噪的人是我,該是你給我下啞藥才對,你要不要找小十九拿點藥?”計凡衣戲謔地問道。

“不必,我喜歡聽你說話。”江惟平低頭看著她,柔聲道。

“年紀大了,到學會說甜言蜜語了。”計凡衣俏臉微紅,嬌羞地道。

“非甜言蜜語,是實話。”

“我就愛聽實話,你多說點。”計凡衣臉上笑意更深。

安意第一次下藥,藥量沒控製好,第二天下午,啞藥的藥效才過。整整十二個時辰不能說話,可把白無名給憋壞了,聲音一恢複,就找到安意,長揖行禮道:“多謝十九妹妹手下留情。”

“你會用毒,亦會解藥,我在茶裏下藥,你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麽還要喝?為什麽不自行解毒?”安意下完了藥,才想起白無名會用毒。

白無名凝視她,唇角輕揚,“我若是不喝,喝過後,又自行解毒,豈不是白費你這番心思?”

安意知道被他戲弄,惱羞成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離去。

白無名看著安意遠去的背影,摸摸下巴,眸色漸漸深重。

江惟平和白無名又住了兩天,告辭離去。計凡衣戀戀不舍,安意如釋重負,師徒二人心情迥異。

沒了白無名在耳邊聒噪,安意可以繼續做藥丸,熬藥汁。忙忙碌碌,又到春暖花開的三月,《丹藥神篇》裏二十七味毒藥,全部配好。

“師父,我要走了。”安意收拾好了包袱,站在計凡衣麵前道。

計凡衣看著比初來時,高了許多的安意,輕輕一笑,打開手邊的錦盒,從裏麵拿出一塊羊脂玉佩,“你們師姐妹每人一塊,這是你的,上麵刻著十九,不要弄丟了。”

安意接過去,掛在脖子上,“師父,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我就會回來看望師父。”

“好,師父等你回來。”計凡衣看著安意,柳眉微蹙,十九個徒弟,安意是跟在身邊最短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離開時,沒有家人來接的。安意沒說她要去做什麽,計凡衣也不問,每個人都有秘密,她既然不願提起,肯定也不希望別人多問。

“師父有空,幫我收個師妹吧。”安意笑道。

“你該學的都還沒學會,為師哪有空閑再多教一個徒弟。你快去快回,等你回來,不許再偷懶了,一樣一樣的全要給為師學會。”計凡衣繃著臉道。

“等我回來,一定好好學。”安意垂下眼瞼,希望這次她能全身而退,而不是同歸於盡。

“你孤身上路,要格外小心。”計凡衣眸中閃過一抹憂色,安意雖然聰慧,可時日太淺,除毒術外,其他武功均未到火候,“早知道就該讓惟平送你去找龔小子。”

安意輕輕一笑,抬眸看著她,“師父當年也這般年紀獨闖江湖,我雖沒有學全師父本事,但有袖箭,鬼門十三針,還有這些毒藥和毒物,要自保卻不難,師父不要這麽擔心。”

“平時不見你這般會說。”計凡衣白了她一眼,“萬事小心,若遇高手,能避則避,不能避,就報師父的名號,可別逞強,性命要緊。”

“我知道了師父。”

天氣晴好,良駒一日千裏,三天後的黃昏,安意抵達了零陵縣城,看著熟悉的街景,眸色微黯,物是人非。

“程胖子,那邊新開了一家酒樓,我們去吃。”

“我跟人約好去百味樓,你自己去新開的酒樓。”

安意停下了腳步,看著迎麵走來的兩個人,李珈瑤已是婦人打扮,程致霖的體形變得更加的肥碩。

“不行,你陪我去。”

“你好煩,你自己去。”

“你這個死胖子,我沒嫌你,你敢嫌我煩?”

“不要叫我死胖子。”

“就要叫你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

“哎哎,你別扭我耳朵,這女人……”

兩人吵吵鬧鬧地走遠了,安意牽著馬,隨意找了個小店,點了兩菜一湯。

安意的打扮與昔日打扮,截然不同,就算是熟悉的人,一時之間,也不會把她和當年的小村姑聯係在一起。更何況,她戴著帷帽,程致霖和李珈瑤與她又僅有數麵之緣。

吃過晚飯,安意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了城。馬兒沿著山路向前,一個時辰後,安意到了井塘村,聽著一聲聲犬吠,鼻子一酸,眼眶微紅,她回來了,可是沒有娘和哥哥們同行。

安家沒人居住黑燈瞎火,安意施展輕功,撥下發髻上一根銀簪當鑰匙,打開了銅鎖,進到屋內,發出屋內除了不易搬動的桌椅,零碎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安意到羅家時,羅家人正準備洗漱上床睡覺,看著羅家人都很安康,安意懸著的心落下了,安清和沒對他們下手。

沒有驚動羅家人,安意悄然離去,她沒有去墳山,不知道在她祖父祖母的墳邊,壘著個小土堆,在土堆前麵立著墓碑,上麵刻著,愛女安意之墓,立碑之人正是她痛恨的安清和。

安意在零陵停留一夜,第二次繼續北上。趕了幾天路,這一日,來到衡山腳下,暮色漸濃,遠山近樹輪廓已模糊,安意催馬快行,想盡快趕到最近的驛站。

天公不作美,向前行了不過十裏路,一道閃電劈空而下,雷聲轟鳴,眼見大雨將至。

安意拍拍馬頭,“馬兒跑快些,要不然,我們就要淋雨了。”

白馬頗通人性,前肢騰空向前一踢。安意伏下身子,緊貼馬背,白馬疾如流星,在山路上奔馳。

馬速再快,快不過雨速。

雨傾盆而下,山路上水花四濺,安意挽起已被雨水打濕的帷紗,凝眸四望,綠蔭深處似有紅磚青瓦,有民居,欣喜不已,加快速度。待到近處,才發現那是一間破舊的山神廟。

廟宇年久失修,荒草蔓延,安意將馬係在廊下柱子上,解下馬背上的包袱和水囊,推開斜掛在門框上的木門,山神的塑像已經傾倒在神台上,殿堂內結滿了蛛網。

雨越下越大,打得屋頂嘩嘩作響,安意暗自慶幸,還好找到此處,無須冒雨前行。

殿裏,有好幾堆熄盡的柴堆,還有一些大石頭,想來這山神廟庇護了許多曾來躲雨的路人。安意在廟裏找到幾根柴火,尋了一處稍顯幹淨的角落,用枯枝撣石頭上的灰塵。

安意生起火,解下外衣,搭在枯枝上,用火烘烤;中衣未脫,此處雖然荒無人煙,但雨勢滂沱,不能不提防有人為避雨,闖進來。

安意拿過包袱,解開,掏出中午在路過的小鎮裏買饅頭,剛吃完一個饅頭,白馬突然迎風嘶叫,忖度是有人來了,迅速穿上外衣。

“山中遇雨,不便趕路,還請朋友行個方便。”來人站在門外,朗聲道。

安意聽到男人的聲音,猶豫片刻,從腰間摸出三枚銀針,扣在手中,道:“出門在外,各自方便,請進。”

“多謝姑娘。”一個女聲道。

安意心中微凜。

門被推開,走進一男二女,為首的男子,年約二十一二歲,穿著黑袍,濃眉大眼,神情粗豪。二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著白衣,一穿紫衫,杏臉桃腮,容貌相似,應是一母雙生。

三人遠遠看到廟中火光,知道廟中有人,進來見隻有安意一人,年紀幼小,男子神情未變,二女都露出驚訝之色。

安意佯裝不見,垂首看著火。

三人在另一邊角落生了火,男子專心地啃著幹糧,兩個少女小聲說話,說的是九月在太湖舉辦的論劍大會。

“無名公子師出名門,這次太湖論劍,他定能獲勝,奪得流光劍。”白衣少女道。

無名公子!

安意眉梢微動,她說的莫非是白無名那個無賴?

“我不這麽認為,七公子家學淵博,流光劍非他莫屬。”紫衣少女道。

“姐姐,江湖傳言,七公子已於一月前失蹤了。”

“江湖傳言豈能相信,我相信到九月,七公子肯定會在論劍大會上現身,一舉擊敗武林眾多高手。”

“他絕對打不過無名公子。”

“無名公子打不過他才對。”

姐妹倆各持己見,為了兩個不相幹的男子,互不相讓,爭論不休。

“哎哎哎,你們倆就知道推崇旁人,難道我的劍法不好?”男子不滿地道。

“大哥,馬要知臉長,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兩個少女異口同聲地道。

“女生外相。”男子嘀咕了一句,繼續啃大餅。

安意雖然跟計凡衣學了武,但日後並不打算行走江湖,對武林裏的事,不感興趣,絲毫沒有想到紫衣少女口裏的七公子,是她認識的龔硯遒。

晨曦微露,安意就已起身,火早已經熄滅,沒有一絲熱氣。廟上有外人在,加上一夜的電閃雷鳴,她幾乎沒怎麽睡,過了三更才稍稍合了會眼。看了看還在熟睡的三人,悄聲走了出去,雨已停,空氣清新,枝葉青翠欲滴。

安意把包袱放在馬背上,解開韁繩,翻身上馬。經過昨夜那場傾盆大雨,崎嶇的山路更加濕滑,不能驅馬奔馳。

一路慢行,夕陽西下,總算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尋了間客棧,把馬交給夥計。在屋內用過晚飯,夥計送來了熱水,取下裝著藥粉的耳墜和手鐲。

安意沐浴更衣,擦幹頭發,把耳墜和手鐲重新戴後,盤腿練了一會功,上床睡覺。

安意睡到半夜,被屋頂輕微的響聲驚醒,從床上坐起,摸了枚藥丸塞進嘴裏。

窗戶被人打開,一個黑影跳了來。

安意暗道不好。

床帳被人撩開,安意隻覺得脖子一涼,接著聽到來人道:“要想活命,就老實點。”

安意看到窗外有幾道身影閃過,腳步聲漸遠,屋外又恢複了寧靜,輕輕一撥手鐲,迷藥散開,那人並沒提防,倒了下去。

安意站起身來,找到桌上的火折子,點亮屋內的油燈,轉身去看那人。是個年約十六七歲少年,身穿黑色夜行衣,容貌看起來非常的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