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四年七月末,蕭國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事情——紫帝廢後。
柳家是什麽樣的家族?從始祖皇帝開始,就是跟隨曆代君王征戰沙場的名門望族,雖然也有幾代皇帝並不器重他們,但也都是頗為禮遇的,蕭國至少有三成的皇後或者寵妃,是選自柳家嫡係的美人。
以前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皇後爭寵,甚至攪亂朝綱的事情,但廢掉出身柳家的皇後,還是聞所未聞的事情。
滿門忠烈,把持半個軍方,這種勢力就算是帝王,也該是要忌憚幾分的。
可是這次的紫帝廢後,卻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不但朝臣沒有聲息,連柳家自己都是閉門不出,連續幾天稱病避朝。
因為,柳音茹做了一件連柳標都感覺不可思議的事。
謀害皇嗣!
在柳標心裏,柳音茹這個女兒是進退有度,時刻懂得計算和經營的人,再怎麽樣的情況下也知道,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不能做,柳家的利益和安全,就是她的一切,所以他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柳音茹是被冤枉的。
但是,親自見過了女兒之後,他竟然得知,真的是她做的……
最無色無味的凡口杏子,細細搗碎之後摻入食物,以一個皇後的身份來說,這種事是輕而易舉能做到的,隻是她完全忽略了天子樓上有一個人存在,他的名字,叫慕銀澈。
嚐藥?不,他連看都沒看一眼。
隻是食物從天子樓下過了一遭,居然就被他知道了。
還好紫帝下令不允許張揚此事,柳家的女兒做出的這等事,對於朝臣來說也不過是宮闈之中尋常的爭鬥罷了,誰也沒放在心上,不過廢後一事,也就沒有人會為柳家說話。
皇後被廢,天妃又身懷皇嗣……
這後宮已經變天了。
所有人心裏都是這麽想著。
十七歲正是初承雨露,很容易懷孕的時節,雲珞依的孩子倒是不算突然,身為金尊玉貴的盟國公主,沙場縱橫的紫帝愛將,同時跟朝中任何勢力都不牽連,幾乎誰都認同,她是生下皇長子的最佳人選。
但是,外族不封後,她的孩子永遠不可能有嫡子的身份,除非,紫帝從此以後,再不立後……
想到這個可能性,朝中又是一陣擔憂的猜測之聲。
柳家理虧,沒什麽可說的,令自家女兒在宮中循規蹈矩,也無後話。
……
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七月流火,步蓮台的蓮花又開了。
紫凜緩緩走進步蓮台,一股沁人的花香撲鼻而來,清新的蓮子味道彌漫在步蓮台的每一個角落,恍若一道道青綠色的霧氣在空氣中漂浮。
雲珞依坐在亭台的邊緣,一如初見的美麗非凡,但眉間氤氳的濃濃愁思,卻怎麽都化不開。
自從天子樓的人被軟禁,天下以蕭國為尊的時代開啟,她就一直這樣。
紫凜走到近前,雲珞依才慢慢地抬起頭,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地看著他笑了笑,隨後,又將目光投向了不知道什麽地方。
“後悔了嗎?”紫凜捧起她的臉,撩開她擋住眉眼的輕柔發絲,“去年蓮花盛開的時候,你認識了軒轅雅,昨天,我已經派她去管理一個國家了,希望她能做得好……”
雲珞依摸了一下脖子上掛著的靈影珠,淡淡一笑:“雅兒天資聰穎,但是野心極大,你不怕放她出去,十年之後她會殺你一道回馬槍嗎?”
紫凜眯著眼睛看她:“隻要你還活著,她就不敢……”
“你又怎麽能保證我會活著?”
“嗬,我不能保證,但是你能。如果你死了,我可不確定會對天子樓的那群謀逆之眾做出什麽事情來。”
“……”雲珞依歎了口氣,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紫凜安靜地坐在她的身邊,享受著陣陣蓮花香味,隻有在她的身邊,他才是平靜的,放鬆的,雖然她已經明確地告訴他,不會再愛上他,可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願意盡一切的努力將她留在身邊。
“皇後謀害皇嗣的事情,已經處理了。如果她不是出身柳家,這種罪名必死無疑。”紫凜隨口說著。
“無所謂,以我的內力修為,保護腹中胎兒的能力還是有的。”雲珞依淡淡道,“別說隻是幾顆杏子,就算是打胎藥都無濟於事。”她低下頭,“至於廢後不廢後,那是你的決定,跟我無關。”
“你願意做我的皇後嗎?”紫凜突然問。
雲珞依略微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見?”
紫凜平靜地點頭:“是。”
雲珞依的目光轉向悠遠的天空:“那麽,我不願意。”
紫凜點了點頭,微笑道:“好吧,封後的大典,將在皇長子出生後舉行……”
雲珞依冷笑一聲,沒有再開口。
天下都盡在他的掌握,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這榮耀一世的霸主,有什麽想得到的得不到,一個名號,一份恩寵,又有什麽好跟他爭執的?
天子樓暫時生命無憂。
雲珞依撫摸著腹部,以後,隻要最寶貝的孩子能平安,她也無欲無求了。
“你說,皇長子十六歲,你就陪我隱居瑤山,還算數嗎?”雲珞依抬起頭,冷眼而視。
“自然。”紫凜用一個落在唇上的吻,回答了她的問題。
隨後,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雲珞依一眼,轉身離去。
在夕陽的背麵,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如同一道筆直的青鬆,堅毅而挺拔。
若不是看透命運的結局,若不是心已經留下了無法愈合的傷口,雲珞依知道,自己肯定會愛上他……
隻是,這個男人從來就不會是某一個女人的依靠,因為,他必須要做這全天下數億子民的依靠。
素問等到紫凜離開了才端了湯藥過來,靜靜地放在旁邊的盤子上。
雲珞依拖著沉重的身體艱難地站起來:“靈樞那邊有什麽消息?”
“對不起,沒有……”素問有些焦急地搖了搖頭,“銀澈穀主說,靈樞還需要一段時間的閉關修習,才能繼承天醫穀的祖傳醫術,所以……”
雲珞依點了點頭:“算了,你去休息吧,我在這兒坐一會。”
素問嗯了一聲準備退下,但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又回過頭來:“那個……皇甫瀟太子派人來過了。”
“皇甫瀟?”雲珞依皺了皺眉,“出什麽事了嗎?”
“事倒是沒有……不過,他差人來留了八個字……”
“是什麽?”
“鋒芒可折,而不可藏……”
雲珞依大腦空白了一瞬,隨即手上的藥碗跌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鋒芒可折,而不可藏!
那個在平江郡跟自己約定分江而治的天才太子,蒼白的臉色和親和的笑意裏,蘊藏的是一顆絕對不容折辱的心思。
皇甫瀟要動手了……
當然,他也要死了。
這兩個念頭幾乎是同時出現,也是同時熄滅。
天才恍若流星,貪戀著在天空中最耀眼的那一刻,即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和一切,也不願意平平碌碌地過完餘生。
終於,這個時代英才之間的決勝要有勝負了,最終的勝局敗局,也與她無關。
雲珞依唯一記掛的隻有遠在靖國的燕驚塵,這場亂局贏家已定,希望最後,他能夠全身而退。
……
八月初,盛夏炎炎。
尺頁國太子皇甫瀟,於勤政殿弑君,天下皆驚。
這個時候,大多數的民眾才知道蕭國史官透露出的版本——那位殺死了黎策的尺頁太子之前一直並沒有被殺,紫帝以仁德之心將其軟禁在某處,但此人不思悔改,仍然懷恨紫帝,最終在勤政殿發動悍然刺襲。
所有近衛和暗部都沒有動手的情況下,紫帝隻身與其交戰數百回合,最終皇甫瀟因無法支撐長時間的戰鬥而落敗。
根據在場卻沒有動手幫助任何一方的宮廷樂師花輕弦所述,皇甫瀟輸在紫凜手上的時候,唇角溢出黑血,直接以劍指地,停止了呼吸。
紫帝下令,按尺頁太子之禮遣送回本國皇陵。
抵抗蕭國幾年之久,發動了平江郡叛亂,並主導了曆史著名的“百國逼宮”事件的尺頁國皇太子,在這個夏天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殺他,但再多的榮華富貴,也留不住一個有必死決心的人。
除了……雲珞依。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雲珞依正端著一碗湯藥喝完,嘴角的苦澀一瞬間就沁入了心底深處。
所謂的成王敗寇,隻是四個後世談論的簡單字眼。
沒有人能想到,這四個字在它真正發生的時候,無論是成王的一方還是敗寇的一方,都是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掙紮、絕望……
“咦,公主……血……血!!”素問正準備端回藥碗,突然回過頭就瞟到了雲珞依的裙子上的一抹豔麗的紅色,突然就盯著她的裙子驚叫了出來。
雲珞依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白色的裙子已經被鮮血染紅,她突然覺得頭有點發暈,剛開口準備說什麽,卻沒來得及,身子一仰倒,就倒在了素問的懷中。
“啊……不要!不要這樣!!銀澈穀主在哪……天哪,誰都行,快來人啊!!!”素問驚慌失措地抱起她,瘋狂地朝著天子樓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