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林立還是睡在了地上。
再厚的臉皮,他也不好意思擠在崔巧月的旁邊。
本來喝了酒困極了的腦海,也忽然清醒過來,在帳篷內爐火裏黯淡的火光下,聽著崔巧月也明顯沒有睡著的呼吸,他輾轉反側。
“公主,”林立坐起來,撿起當做鋪蓋的大氅抱在胸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我之間若是說有恩怨,也是命運造化。”
林立沒有去自習分辨崔巧月的神情,黑暗裏也看不清,他隻是對著崔巧月的方向:“我現在身份低微,讓公主蒙羞,但我不會原地踏步的,未來,一定許公主一個自豪的名號。”
崔巧月的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崔巧月也坐起來。
“我的身份我會自己賺的,林立你記住,你今日負我的,是你永遠也償還不了我的。”
林立聽不明這話,他不知道他負了崔巧月什麽。
或者……難道崔巧月喜歡上了他?怎麽可能?崔巧月如何會看上他?
林立在心底自嘲了下,馬上將這個念頭拋開。
“公主今日的相助,我林立不會忘記。從現在開始,公主所要求的,我必將盡力而為。
所以公主,我們和解吧,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那就奔著這個目標去,盡早實現,好嗎?”
黑暗裏,林立沒有看到崔巧月瞧著他的視線,就是瞧到了,怕是也看不懂的。
因為崔巧月也並不懂她此刻的心思。
大抵,一個女孩子恨了一個人,是因為將那個人放在了心裏。
而這恨,若是積於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那恨,大抵也會是因為所求未得。
崔巧月是公主,又是一個最不得自由的公主,她喜歡的,從來沒有人會給她,她想要的,也同樣沒有人過問過她。
機緣巧合,林立是第一個問她要什麽的,雖然是交換,但在她有限的十幾年的生命裏,第一次有人會想著她也會有需求的。
崔巧月四在無愛的環境下長大的,或者她童年是得到過愛的,但是當她懂得了什麽是愛,最需要疼愛的時候,她被父母拋棄,被兄長利用。
如今,在她的家鄉,她家鄉的草原上,能讓她任意發脾氣的,能理解她的,隻有麵前這個她從未瞧在眼裏的林立。
她不知道,這一刻,或者在更早的時候,林立就已經走進了她的心裏。
林立沒有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回音,輕輕地歎口氣:“公主在大夏多年,讀了大夏的聖賢書,胸懷當比尋常女子寬大,誌向也非尋常人可比。
我知道公主委屈。然而天之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雖然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然而公主之前經曆了多少困苦,以後就會有多少他人不曾有的動力。
公主以一女子之身,能行如此之誌向,又何必拘泥小兒女之態。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公主,向前看吧,未來才是更好的。”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這句話如震雷一樣落在崔巧月的心上。
她在黑暗裏看著林立,忍不住將這句話反複咀嚼。
林立長久地沒有得到崔巧月的回應,已經重新躺下了,崔巧月卻好像忘記了時間一般,還呆呆地坐著。
幼年在草原無憂無慮的生活,被送到大夏時候父王母後的叮囑,在大夏孤獨的日子,真好像一點點地遠去了。
一點點地從腦海裏越來越遠地退後,一直到她逃離京城,然後是昨日。
所有經曆過的委屈、難過,全都緩慢地浮現在腦海中,又從腦海中漸行漸遠,一直到模糊消失。
黑暗裏,崔巧月的眼睛中留下兩行淚,那是為了她逝去的過往流下的。
是為了她不再有的青春年少流下的。
昨日種種連同昨日的她全都已經死去,當天亮之後,隻會有全新的她新生。
崔巧月無聲地抹去臉頰的淚水,也抹去了她的過去。
林立再次躺下,很快就睡著了,並不知道他這一番話給崔巧月如何震撼,讓崔巧月徹夜難免。
喝多了酒,早起林立被憋醒了,睜眼習慣性地摸一下床邊,才發覺他是睡在地上。
昨日種種浮現在腦海裏,他摸摸脖子,差點又“嘶”了聲,坐起來發現帳篷裏的爐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的。
有點冷。
好在喝了酒身子裏是熱的,大氅也墊著身下,又蓋了被子,沒著涼。
抻頭看眼床鋪上的崔巧月,睡得正沉,心裏感歎句:昨晚上作得無法無天的,睡起來才安靜。
悄悄地爬起來,林立將門簾掀開個縫急忙出去,回手將門簾掩緊,沒有看到帳篷內一夜未睡的崔巧月睜開眼睛,看著門簾被合上。
天還黑著,除了哨兵和早起做飯的夥夫,整個營地都在沉睡著。
林立到一邊放了水,瞧著營地周圍汙物的痕跡,皺皺眉。
陰山山脈沒有完全燒毀,燒掉的隻是東邊的一部分山脈,雖說大多數樹木都燒成了炭,但若不是要砍樹搭建房屋,也不礙事。
草地被燒了不少,來年地也肥了,不若依山而建房屋,也要易守難攻。
山裏住,山外耕種,遠是遠了點,但也就一年兩年。
林立看著周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土地,將這一大塊土地連同陰山山脈在腦海裏的地圖上過了一圈。
民以食為生,以農為本,總要自力更生了,才能考慮其他。
短暫的時間裏林立就做了決定,心下立時就輕鬆起來。
他沒有直接回到帳篷裏打擾崔巧月休息,而是又往外走了走,慢慢在腦海裏規劃著。
逐漸的,計劃漸漸在腦海裏成型。
等到天大亮,林立的計劃構思得差不多了,營地也熱鬧起來。
林立往回去走,很自然就看到了顓渠閼氏鑽出帳篷。
林立笑嗬嗬地打了個招呼,站下來說了幾句天氣很好的話,又吩咐人趕緊送了熱水。
就看到崔巧月也出了帳篷,忙告罪一聲迎過去。
身後顓渠閼氏意味深長地看過去,對上崔巧月視線的時候,警告似的停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