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才,你就讓我來你這裏上工吧。”

王二姑娘的頭一下下磕在林立的腳背上,哭著道,“我賺不了錢,爹爹就要賣了我的。”

張嬸子忙上前將王二姑娘拉起來,又看著林立道:“這,這……”

她不知道是先去王家問問好,還是在這裏拉著王二姑娘的好。

整個糖廠和油廠幹活的,隻有張嬸子一個女人,她這一走,連個拉著王二姑娘的人都沒有了。

江飛走過來,眼神嚴厲地看眼張嬸:“張嬸,你先去王家找王姑娘看看去。”

張嬸答應了聲忙離開。

江飛又對林立說道:“少爺,還有半個時辰就上梁了。”

林立也應了聲。

林二姑娘還想上前拉住林立,江飛瞪了一眼,那王二姑娘瑟縮了下。

“林秀才是……”王二姑娘又哭起來。

“王姑娘,來糖廠上工,不是你想來就來,也不是你想要頂替誰就頂替誰的。”

江飛冷冷地說著,又對林立道:“少爺這邊來。”

林立心有憐憫,可也知道,但凡他再在這裏站一會,不是要被道德綁架,就是被賴上了。

他隨著江飛走進糖廠休息室,忍不住回頭,就看到王二姑娘癱在地上,無助地抹著眼淚。

林立想要說什麽,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深吸口氣,轉頭看到牆壁上掛著一張大弓。

這弓比江飛給他做的要大上幾分,弓身打磨得十分光滑,旁邊還掛著個箭筒,裏麵有十幾支箭矢。

林立抽出一根,看上箭矢上木質的箭頭,又放回去道:“縣裏有鐵匠,你下次送貨去縣裏,買幾支鐵箭頭。”

江飛應了聲。

林立又看一眼外邊,問道:“我聽說王家是要給王二姑娘說親的。”

江飛說道:“原本是要說親的,但是出了王大姑娘的事,男方昨晚晚上就回絕了。”

林立隻覺得荒謬:“所以,昨天王大姑娘覺得是她耽擱了妹妹的婚事,就投河了?”

江飛沒有言語。

林立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看看外邊還哭著的王二姑娘,全然無法理解。

指著外邊還在流淚的王二姑娘問道:“那為什麽要賣了她?退婚也不是她的問題。”

江飛這次回答了:“不管是不是她的問題,她被退婚了。再嫁就更難了。”

林立隻覺得匪夷所思。

“況且,王二姑娘比王大姑娘年紀小,長得也秀氣,能賣出好價錢。”

林立剛剛沒注意,現在打量下,貌似還真秀氣點。

正說著,就見到張嬸子陪著個婦人過來,王大姑娘低著頭跟在身後。

那婦人麵色蒼老,林立在腦海裏對應了下沒有對出來是誰。

那婦人過來見到王二姑娘就快步走上去,上前就掐住王二姑娘的胳膊罵道:

“我說一早就看不見人,還沒賣了你就跑男人堆裏,你這個不要臉的……”

林立哪裏聽過這種話,隻覺得腦袋“嗡”了一聲,推開門就衝出去,怒道:“住口!”

那王二姑娘被掐著站起來,滿臉都是淚水,捂著胳膊不敢哭出聲。

那婦人一看到林立,立刻就陪著笑道:“林秀才啊,我這把我大姑娘給你送過來了,這就把這不省心的二丫頭帶回去。”

說著抓著王二姑娘的胳膊就往回走,邊走還邊罵道:“一眼看不到你就跑,反了你了。”

王二姑娘踉蹌了下,回頭看林立一眼,忽然掙脫開婦人的手臂,轉頭就撲向林立跪下:

“林秀才,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賣給窯子啊!”

林立看著這個年紀還沒有秀娘大的女孩,又抬頭看看周圍的人。

王大姑娘腫著眼睛低下頭,江飛麵無表情,張嬸子無聲地歎口氣,那婦人上前就要拽人。

“等會。”林立伸手攔住婦人,“你是她們的娘?”

周圍幹活的人都停下手裏的活,糖廠和工地都安靜下來。

“哎,林秀才,咱們一個村的,住得遠點,見過的次數少,林秀才還認不得我了。”王姑娘的娘賠著笑道。

“這丫頭胡說著呢,我怎麽舍得把女兒賣到那種地方。是縣裏大戶人家要找個丫頭,要手腳整齊的。

去了就伺候小姐,日後跟了小姐陪嫁過去,我隻是送女兒過去享福呢。”

說著彎腰去抓王二姑娘,“你個丫頭從哪裏聽說的那種話,說出來丟人現眼的。”

“不是的林秀才,娘昨晚和爹說的,大姐隻能賣二兩銀子,不如在家幹活還能賺點錢。賣了我去窯子裏能賣五兩銀子。”

“你這死丫頭,一口一個窯子,我看你就巴不得去窯子裏找野男人去!”王姑娘的娘罵著就使勁地掐起來。

“還不趕緊給我死回家裏去!”

林立轉頭看向王大姑娘問道:“是真的?”

王大姑娘的眼睛裏全沒有了以前的靈動,她木然地看著林立,什麽也沒說,轉頭就向廚房走去。

王二姑娘給拽走了,糖廠和油廠重新傳來幹活的聲音。

林立的視線跟著王二姑娘離開。

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的殘忍。

他買下江飛的時候,還沒有這般感覺。

大概因為江飛殺了人,他當時已經身陷囚籠。

而現在,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就要在他麵前被賣掉,而他,是有能力拉那個女孩一把的。

“江總管,要上梁了。”一個漢子跑過來,站在幾步外小心翼翼地說道。

上梁,是建房大事,是要按照事先規劃好的時辰做的。

江飛看著林立問道:“少爺?”

林立收回視線,半晌點點頭:“好。”

“嘿呦——”上梁的號子喊了起來,林立的心裏卻半分喜悅都沒有。

他站在眾人身前,臉上浮現出機械的微笑,看著氣氛逐漸熱烈起來。

大梁落在了房屋上,跟著是幾道細些的木料,也一並被抬到房屋的最高處。

大家歡笑起來。

上梁當日,照例所有幹活的人都有賞錢的,大家都在為即將得到的賞錢而開心著。

沒有誰還記得剛剛哭著離開的王二姑娘。

或者記著了,但那又能怎麽樣呢?

就是廚房裏抬著飯出來的王大姑娘,也不言不語的。

張嬸子臉上也笑嗬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