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吃過人的人才會熟悉人肉被燒熟的味道。

城牆上籮筐內屍體被火把映照了出來。

城外先是一片死寂,跟著喧囂起來。

鼓聲終於再一次傳來,城外燃燒的火把也蜿蜒地排開。

人肉燒灼的味道,運送的屍體徹底激怒了匈奴人!

火把映照下,數不清看不到的匈奴人潮水般奔跑過來,炸藥也開始傾瀉下去。

叫喊聲、衝鋒聲、爆炸聲、遠處的戰鼓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血腥味道、炸藥爆炸的味道連同人肉燒灼的味道遍布。

幾十架雲梯被架在了城頭上,無視從頭頂潑下來的燃燒的熱油、枕木,匈奴兵不要命地爬上雲梯,立刻就又被守城的士兵砍下去。

林立的弩箭箭匣已經換了好幾次了,拉開弩弦的手都要不停使喚了。

城牆的另一側忽然傳來了叫喊聲,又是一個匈奴人登上城牆,竟然躲過了城牆上士兵的大刀,跳到人群裏,而第二個匈奴士兵也正翻身上牆。

王成大喝一聲衝過去,一刀正砍在那人的肩膀上,眼看著那人的頭與半個肩膀斜斜的分開,大片血雨激射到半空中。

又一個匈奴人的上半身露出城牆,林立想也不想地抓起身邊的長槍大喊著衝過去,筆直地懟在匈奴人的胸膛上。

長槍的槍頭插進肉體的聲音,沉悶地撞到林立的耳朵裏。

這是林立第一次親手殺人——與弩箭射殺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身後的廝殺聲好像被分隔得很是遙遠,林立清晰地看到死亡的恐懼是如何出現在人的麵孔上的。

他用盡全身力氣推出去,眼看著那人抓著雲梯的扶手不肯鬆手,人與雲梯稍稍脫離了城牆,懸掛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身後傳來怒吼,又一支長槍懟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人慘叫著,帶著雲梯一起向後仰去的一刻,林立看到雲梯上還掛著好幾個人。

“炸藥——”林立怒吼起來,“炸藥——”

“轟!”

“轟!!”

炸藥、熱油、熱水傾瀉下去,城下是一連串的爆炸與慘叫聲音。

密集的鼓聲就仿佛敲在人的心裏,連同城下成千上萬人的呼喊。

“大人——大人——”城牆上跑過來一個人,“斥候回來了——王爺的大軍正在前來救援,就要到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斥候的話,城外遠處,匈奴軍隊的後方,忽然出現一點光亮,跟著是一排,然後是一片!

“援軍來了——”

“王爺來救我們了——”

“大家加把勁——”

城牆上沸騰起來,不僅僅是因為援兵的到來,還有城下!

城下的匈奴兵正在後退!

“炸藥——投石車——所有的炸藥全給我扔出去——”

林立忽然高聲叫起來。

“投石車——炸藥——”方縣令也緩過神來。

這才是真正的投擲,這才是炸藥該發揮的最大威力。

不用顧慮到距離,不用特意瞄準,隻要發射出去。

遠處的火把近了!近到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最前方的是騎兵!

可以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和熟悉的喊殺聲。

“炸彈——炸彈——不要停——”

林立雙手扶住城牆,隻覺得兩腿發軟。

守城的時候他腿沒有軟過,射殺敵人的時候也沒有軟過,剛剛親手殺了攻城士兵的時候,也沒有軟過。

但是援軍來了,他心裏期盼已久的王爺帶著大軍來了,他的腿卻軟了。

喊殺聲震耳,火把與火把碰撞在了一起。

如果這是在白日裏,該會是多麽熱血沸騰多麽震撼的一幕啊!

可這是黑夜,他隻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隻能憑借著想象。

“少爺。”王成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林立的身邊,伸手扶住林立的胳膊。

城外的喊殺聲足足持續到了半夜,一直到不遠處的營地裏忽然燃燒起衝天大火。

城門還是緊緊地關閉著,高守尉和方曉都從東門趕了過來,一起站在城牆上等待著。

“少爺,王爺的軍隊不會進城,你先回宅子睡一會吧。”王成在林立耳邊低聲道。

“王爺,會親自前來嗎?”林立下意識問道。

王成也不知道,他沉默地搖搖頭。

林立與方縣令招呼了聲,隨著王成下了城牆。

城外援軍出現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城內,幾乎家家戶戶都打開了房門,都在探聽著。

林立沒有騎馬,和王成牽著馬往宅子裏走著。

戰鬥在最激烈的時候忽然停下,林立的心裏生出不真實的感覺。

就在天黑之前,他還以為他們不一定能守住城池。

以至於興奮過後,林立的心中逐漸生出茫然。

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永安城為什麽成了匈奴人的目標。

“王成,你還會留下嗎?”林立低聲問道。

黑暗裏,林立壓低的聲音好像也被放大了。

“少爺要趕我走嗎?”王成詫異道。

“我讓你背了火藥的配方……”林立轉頭,“火藥的威力整個城的人都看到了。”

王成沉默了會,小心翼翼地道:“我覺得,少爺可能也不會留下的。”

林立的腳步慢了一拍,然後又恢複了正常。

王成陪著林立走到宅子門前站下道:“少爺,我還得去火藥作坊那邊看看,還……”

他下了決心般,“打聽下外邊是哪一方的軍隊。”

林立點點頭,他甚至都沒有囑咐一句。

宅子裏的人都聽到了援軍到來的消息,誰都站在前院裏等著,聽到林立的叩門聲迫不及待地將他迎接進去。

林立打起精神,將城外援軍的到來渲染了一遍,這才回到後院。

泡在熱水裏,疲乏和不解一起湧入到林立的腦海裏。

援軍到了,城池得救了,本該是開心的,林立心裏的疑雲卻越來越多。

他想不明白。

城池被攻擊時候來不及的恐懼也爬上了心頭。

匈奴是三四萬的軍隊啊,怎麽就這麽**了呢?

大夏的軍隊怎麽就能放任他們進來屠殺呢?

難道,永安城真是帝王階層用來博弈的一個棋子嗎?

那他在這中間算什麽?

他這麽奮不顧身的,又算是什麽?

大概會給他個功勞吧,畢竟他拿出了火藥,發動了全城百姓的同仇敵愾。

或者,因為他是師父弟子的身份,還是一個有分量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