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簽筒,落下的正是林字。
大廳裏眾人一靜,視線忍不住先看向林立,接著又看向大廳內彼此,視線交織之處,藏不住各種心思。
有與己無關看熱鬧的,有幸災樂禍等笑話的,也有的純粹是好奇。
馬誌成的臉上浮現出冷笑。
前邊三人都是現場吟誦,林立隻要念出前人詩句,就丟了大人了。
林立很是無語,心說難道穿越定律真是不可逃過的?
而且還會接二連三而來?
先是被當朝大儒收為弟子,接下來不相幹的秀才前來打臉,然後就是百分之一概率的抽簽也能抽中。
他看一眼方曉,見方曉麵無表情,心說方曉大概也沒想到他運氣這般不好吧。
才要站起來,不想上首卻站出來一舉人,劍眉鳳目,麵龐俊朗,走到大廳時,不知如何,大廳裏的樂聲忽然低沉下來。
林立正在詫異,見林舉人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朔風三更雪,倩魂戀桃花。”
場上一片寂靜,樂曲聲隨著詩句轉為淒婉,大廳內不由傳來歎息聲。
稍過片刻,主位傳來歐陽少華的聲音:“林舉人,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林舉人拱手深施一禮,並不言語,隻接過美酒飲下。
左遷忍不住低聲道:“林舉人對亡妻情深似海,三年不肯續弦,也不肯上任為官。可惜了一身才華。”
林立悵然看去,卻見方煜推了自己下,才想起自己也要上前,緩緩站起。
正看到林舉人回到座位端起酒杯,低頭刹那,酒杯內仿佛有波紋**起。
耳邊柔和的樂曲再次響起,似乎真有一縷魂魄環繞周身。
大廳內眾人全都看向林立,心裏不免為林立歎息一聲。
之前林舉人那句“朔風三更雪,倩魂戀桃花”有感而發。
之後林立便是吟誦了風花雪月之句,也要被前邊更有意境的詩句壓得死死的。
方曉也忍不住心內歎息,他如何想到第二支百家姓簽就落在“林”字,如此小的概率,隻能說是天意了。
林立慢慢走上大廳,適才在心中已經滾過幾個來回的詩句,刹那有個定論。
他在大廳中央站穩,視線落在林舉人身上,緩緩道:
“進來別院時,最先看到的是門內的兩棵青鬆,和青鬆上的落雪。
師父剛剛說‘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讓我忽然又想起那兩棵青鬆,心有所動。”
他停頓了下,才接著道:“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
這兩句說完,樂曲聲忽然一變,從之前的淒婉,忽的轉向了深沉。
大廳內眾人一靜,細細品味,便都覺得這詩句雖然也是應景,卻很是不足。
已然將格調拔到高處,卻就此吊在了那裏,不上不下的,讓人如鯁在喉。
沈江辰忽然開口道:“此句承景,極富有畫麵感,但似乎隻是上闕,還應該有下文。”
林立靜默了片刻,仿佛在斟字酌句。
其實正在克服心理上的障礙。
他將前世所學的知識應用在這個時代,理直氣壯。
因為那不僅僅是為自己賺得銀子,讓自己過得舒適,也是為這個社會做貢獻。
抄襲前人詩句,卻多少違背了林立的意願,他甚至都為此鄙視自己。
然而,他也承認自己是個俗人。
既然是俗人,就不要免俗了。
林立再抬起頭來,深深地看林舉人一眼,才道:“要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
林舉人忽然抬頭,看向林立,似乎被震驚住了。
大廳裏眾人先是呆了下,跟著議論聲陡然響起。
便是之前深沉的曲調,也忽然轉為高昂,片刻後,大廳裏忽然傳來喝彩聲。
就連方曉也忍不住執筆看向林立,神情複雜。
沈江辰一連叫了三個“好”字,看向林立激動地道:
“好詩,憑這一詩,憑借這詩中的意境,足以當得起歐陽先生的弟子。”
歐陽少華也含笑道:“勉之,為師也相信你,之後定會像雪中青鬆一般,不畏艱難。”
林立深施一禮,這才接過酒杯,向眾人遙遙示意,一飲而盡。
回到座位之時,那首《青鬆》已經被懸掛在醒目之處,眾人看向林立的神情又不一樣起來。
就連馬誌成的臉色也難看了許多。
他早就做好了看林立丟人現眼的準備,不想林立卻朗誦出這樣一首詩。
他便是嫉妒,也不得不承認這詩句在當下,足以稱得上驚才絕豔。
隻因為不僅是應景——之前他還邀請過林立一同賞雪——還應和了林立與林舉人此時的處境。
永安城誰人不知道林方剛對亡妻情深義重,甚至因此不肯入仕為官。
大家也都知道林立大病之後,忘卻了之前所有讀過的書。
林立將他們二人比作了大雪下的青鬆,都處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下。
卻跟著就抒發了心中的誌向,告訴眾人,也告訴林舉人,他們一定能克服困難的,也必然能。
隻要看著林舉人驀然抬頭,神色感動,便能知道這詩句對他觸動有多大。
再聽著大廳內叫好議論的聲音,馬誌成仿佛被狠狠地打臉了般。
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認,他做不出林立這樣的詩句。
讓他再學十年,他也做不出來。
林立回到座位上,方煜已經站起來狠狠地擁抱了林立下。
“勉之,好樣的。”方煜又使勁捶了林立肩膀下。
林立心中羞恥萬分,隻將尷尬隱在心裏。
大廳內的聲音忽然消失,林立詫異地轉頭。
就見到林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幾步走到林立身前,深施一禮。
林立避讓不及,急忙忙還禮。
林舉人直起身來道:“林秀才之前詩句猶如當頭棒喝,將林某喚醒。
林某深感愧對亡妻的期盼,辜負了亡妻的心願。也愧對了一身的學識。”
林立忙道:“林舉人對尊夫人情深義重,林某深深敬佩。
也一時感念自己,有感而發,林舉人千萬莫要怪罪。”
左遷忙執起酒壺,給林立和林舉人都倒上酒,上首幾位舉人此時也都走下來,一起舉杯慶賀。
主位沈江辰微笑著對歐陽少華道:“少傅大人,再想有超越你這弟子的詩句,可不大容易了。”
方曉也笑道:“既要應景又要抒情,還要磅礴大氣,非有積年的閱曆,難忘的經曆才能。”
歐陽少華心中得意,勉強收徒的不快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得意也道:“難得勉之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誌向,這個弟子,老夫很滿意,很滿意。”
沈江辰哈哈笑著道:“恭喜得償夙願。”
方曉站起來,向歐陽少華深施一禮:“當日晚生不得先生垂青,心中一直不平。
今日方知道晚生心胸遠遠不如勉之。先生慧眼識人,晚生如今心裏隻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