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送江飛去當時還是鎮北王的夏雲澤那裏之後,風府就隨著幾名護衛,第一批被送給林立,跟著林立回到趙家村。

雖然林立從沒有問過,但風府肯定將林立的底細打聽個底朝天的。

這是林立與夏雲澤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

風府點頭道:“侯爺當日大病一場,昏迷有一月有餘,夫人嫁於您衝喜,才逐漸好轉過來。”

林立微微出神了一陣,才道:“是啊,我昏迷了一個月有餘,醒來之後,將之前所學的聖人書幾乎忘得幹幹淨淨,卻回了許多旁門左道。”

林立看向風府,“你沒覺得奇怪嗎?”

風府遲疑了下才道:“屬下隻知道侯爺之後做的事情,件件都為國為民。”

林立緩緩道:“是啊,隻因為我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我好像身處很久很久以後的世界裏。”

在這個世界越久,林立越有種感覺,他其實是這個時代的人,前世的一切隻是南柯一夢。

然而即便是南柯一夢,那夢也無比真實,尤其是夢境中的一切知識,都可以帶到這個現實裏來。

所以,到底哪裏是現實,哪裏是夢境就不那麽重要了。

“我夢到了千年之後的華夏,繁榮昌盛,然而那繁榮昌盛,卻是用幾乎整整一代人的鮮血換來的。”

風府神情一凜:“是哪裏叛亂了?”

林立搖搖頭,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敘述那段悲慘曆史的由來。

好一會才道:“那個夢境中沒有大夏,從前大漢朝之後,朝代更迭,百姓們每過一段安康的日子,就會有戰亂出現。

第一個幾乎毀滅我華夏的就是五胡之亂,草原上的外族人團結起來,入侵我華夏,大肆屠殺我華夏人。

第二個也是與草原的外族有關,是草原的北匈奴崛起,帶兵南下,足足占據了華夏百年多的時間。

第三個也是草原的外族人,他們盤踞在華夏土地上二百年,讓我華夏土地千瘡百孔,破敗不堪,於是給了更多的外族人可乘之機。

那些外族人乘坐鋼鐵大船,帶著槍支彈藥,前來瓜分我華夏土地。

整個華夏大地動**不堪,民不聊生之際,曾經受過我華夏恩惠的一批人,不但沒有報恩,反而拿著刀槍掠奪、屠殺而來。

夢裏,我看到無數的百姓慘死,看到無數的年輕人勇敢地站出來,拿起刀槍,保衛我華夏土地,華夏土地上的百姓。

他們用他們單薄的身軀,去抵擋槍林彈雨,用他們的生命,換取後世的和平,國家的強大。”

林立深吸了口氣,站起來,走到船艙的窗戶前,望著窗外的夜空。

“夢境中有一段對話,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裏。

戰爭結束後,你準備幹什麽?

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

這是一個年輕人的回答,他隻有十幾歲,卻義無反顧。”

林立仍然記得他第一次讀到這段文字時候的感受。

他的心都在戰栗,因為這句話而顫抖。

偉大,都不足以形容,所有人類的文字,都不足以形容。

風府震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所以侯爺你進軍草原,又出兵西羌!又堅持帶兵過海來到這裏。

莫非,這島國人,就是侯爺你說的受過我華夏恩惠的,不但沒有報恩,反而拿著刀槍掠奪、屠殺而來的那批人?”

林立點點頭:“是的。如你所見,現在野蠻落後的島國人,在不久之後就會派人前去大夏學習大夏文明。

他們弱小的時候,虛心好學,崇拜我大夏,而他們強大起來的時候,正是我華夏文明走向衰敗的時候。”

林立這話裏用了大夏和華夏文明兩個不同的詞匯,風府聽出來了,卻沒有言語。

他隻是遲疑著道:“侯爺,屬下有一事不懂。”

林立沒有回頭:“說。”

“侯爺說,華夏,”風府停頓了下,他不大適應這個詞,“曾經遭受過四次荼毒,其一是五胡亂華,其二是草原北匈奴入侵,其三也是草原外族人,最後就是這島國人。”

其實華夏曆史上發生的戰亂豈止這些,隻不過這幾次是朝代更迭之時,百姓最深受其害的,也是曆史知識上著重講述的。

林立道:“是。”

風府又道:“可侯爺對北匈奴、西羌、拓跋、鮮卑,都沒有趕盡殺絕,對待他們的百姓仁義至盡,為何獨獨對這島國人如此痛恨?”

風府很是不明白,以林立的性格,睚眥必報,那也要對所有入侵過華夏的外敵一視同仁。

林立道:“大約是夢境的時間過長,之前的記憶模糊了,仇恨也就不那麽大了。

或者是因為那些外族最後都被趕了出去,或者被同化了,成為華夏的一部分。

隻是這島國的入侵,就在夢醒之前不久,夢中島國人的殘忍,如親眼所見,即便醒來許久,也曆曆在目。”

這些話讓風府所受的衝擊如此巨大,他一貫很會克製情緒的麵孔上,也露出了茫然而又震驚又無法理解的神情。

“你不相信也情有可原,畢竟是夢一場。”林立說完走回桌邊,拿起水杯猛地灌了一口。

風府仿佛如夢初醒,忙上前為林立重新續上茶。

“侯爺,屬下有一事不明。”

林立瞄了風府一眼道:“講。”

“是。”風府道,“侯爺說朝代更迭……”

林立哼笑了聲:“我夢境中始皇統一六國之後,很快被漢朝取而代之,漢朝統治這片土地足足有四百年,才分崩離析。我大夏並沒有出現在夢裏。”

風府輕輕地鬆了口氣。

林立無言地與風府對視半晌,內心裏微微歎息一聲。

沒有親身經曆,何來感同身受。

他擺擺手:“你先下去休息吧,讓我靜靜。吩咐士兵務必警覺。”

風府下去,林立心中卻生出鬱積。

他想到白日裏看到的那幾個島國人,明明知道眼前的他們是無辜的,然而內心深處的憤恨卻噴薄而出。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

然而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