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處決了鄭子埔這些作惡的人之後,林立喪了幾天。

林立這次帶著夏雲澤的聖旨,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自然也可以一並處罰了罪不至死之流。

但林立懶得做了,準備將這些都交給前來接任的新府尹。

是將人流放給東胡、鮮卑、烏桓交界那一塊,還是給他陰山的煤礦做苦役,林立都不想管了。

並非因為鄭子埔臨死之前留下的那些話,而是因為……是的,有這幾句話的原因。

他林立是為開封城的百姓做了很多,但如果沒有之前鄭子埔做的那些,死去的百姓隻會更多,易子而食甚至吃掉自己妻子的也會更多。

真正冤屈的是死在鄭子埔刀下的那些人,可誰又會為他們分辨一句呢?

人們隻會說為富不仁,在那般艱難的環境下他們守著糧食不肯救命。

卻沒有人想到那些人家的糧食、家產,也是人家幾代人辛辛苦苦打拚而來的。

不是偷、不是搶,是辛苦勞作,從口裏省出來的,冒著賠掉全部家產的風險賺出來的。

拿出來捐贈是情分,不是本分。

活下來的人,明明享受到了那些死掉的人甚至鄭子埔帶來的恩惠,卻全然都不記得。

甚至沒有一個人對鄭子埔的活命之恩說一句感謝。

誠然,這就是林立張貼告示,宣布鄭子埔罪狀的目的,但人心如此,也讓林立心寒。

難怪古時候有些先賢要隱居山林,不問世事。

難怪站在高位的很多人,會視百姓為草芥。

然而道理是道理,做到心無芥蒂還很難。

從這件事情林立還想到了很多。

他一心隻擴張領土,不稱帝,他的手下,手下的手下,會不會也有怨言。

當兵的,得了軍功,就是為了升官發財——不當兵的,人生目標也無外乎這兩點。

他不稱帝,不稱王,發財勉強說是大家都有份,升官呢?光宗耀祖這一塊,可給不了他們啊。

短時間還好說,可以用時機還不成熟等等作為借口,長時間呢?

風府、王成、方曉都沒有勸過他自立,可師父、師兄們都有這個意思的。

如今崔亮人在北方,雖然沒有明確說,但崔亮占據北邊,以後就是北地的領主,這是確定的。

風府呢,會不會也占據了朝鮮半島?

若是這般,這片土地不還是四分五裂?

林立的心裏,第一次動了稱王的念頭。

以現有的邊關為分界線,草原往北並擴展到東西,都是他林立的領地?

然而隻這麽一想,林立就知道不現實,至少短期內不能成。

夏雲澤不會由得他稱帝的,夏雲澤也不會放任大夏的北邊自成一個國家,且掌握著先進的火器。

退一步說,即便夏雲澤信任他,夏雲澤會信任他的後代嗎?

夏雲澤將他從草原帶出來,也未必全是為了避免他被彈劾謀反。

最大可能是夏雲澤也對他心存忌憚……林立猛然發現,他竟然在夏雲澤對他最放心的時候,生了謀逆之心。

林立認真地開始考慮這個問題,在腦海裏一次又一次的勾畫著地圖。

前世今生,整個大夏國土麵積,與他占據的土地麵積,已經深深地刻在腦海裏了。

同時,這些土地上蘊含的礦藏,可以耕種的土地麵積,能帶來的經濟收入,容納多少人口生存,也都在腦海裏。

林立上火了,嘴角起了一個大血泡,王通判忙著給林立請大夫,熬了苦藥。

可苦藥喝下去並不見效果,誰都看到林立每日裏都在思慮,晚上的燈光午夜也還沒有熄滅。

私下裏王通判與李雲秋都隻以為林立是為了開封城的百姓嘔心瀝血,誰能知道林立的心裏天人交戰的是謀逆之事。

夏雲澤的聖旨終於下來了。

第一批聖旨獎賞的是所有參與開封城救災的商戶和個人,夏雲澤親筆題下了“義”字,朝廷製作成牌匾,敲鑼打鼓送到了戶籍所在地。

開封城救災本就被林立宣傳得如火如荼,夏雲澤的嘉獎,將救災這一義舉推上了更一層的高度。

普通百姓隻看到了商戶們的慷慨解囊,解救了一個城池的人,得到了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榮耀。

隻有真正了解內情的人才知道,救災本身也蘊藏著巨大的商機。

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隻要運作得當,都會誕生出一批新的富豪。

所有跟隨著林立進行救災的人,全都名利雙收。

緊接著就是第二道聖旨,忠義大將軍賑災有功,賜丹書鐵券,忠義侯爵晉升二品,世襲罔替。

這一聖旨在朝廷上引發了軒然大波,大家都知道區區一個賑災,值不得丹書鐵券,更不值二品爵位的世襲罔替。

然而,竟然沒有一個朝臣上奏折請夏雲澤收回成命,私下裏的謠言卻在滿天飛。

林立的風頭太盛了。

他跟隨夏雲澤不過四年多時間,從一介白丁平步青雲,進入朝廷時候就是五品官,短短不到三年時間,就榮升到雙二品的高度。

即便是心腹,這個晉升也太快了。

林立再立功,賞什麽?

難不曾真要賞異姓王?

若是異姓王之後呢?現在就已經功高蓋主,以後怕不是要取而代之?

這般謠言不知道是誰傳出去了,還沒有等有心人查明謠言的源頭,民間忽然又出現了另外的謠言。

卻是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童謠:夏蓮睡,秋木長;木林森,遍天下。

這童謠被小孩子們傳唱,又被行走的客商傳播,林立和夏雲澤,幾乎是同一時間,分別在開封城和京城收到消息。

左家和苗家全派了人快馬加鞭而來,幾乎是歇馬不歇人的速度,先後到達了開封城,懷裏隻帶了寥寥幾個字的書信,分明是連多寫一個字的時間都不舍得耽擱。

林立打開信件見到這十二個字的時候,隻覺得遍體生涼。

他才收到了夏雲澤的聖旨,從京城接任開封府尹的官員甚至都還沒到。

這個童謠的出現,就仿佛林立肚子裏的蛔蟲一般。

他才想著要自立為王,就有人要逼迫他提前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