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向綠鬢約舊語

玉蝴蝶腕子又是一翻,金筆消失,他懶洋洋地笑著,握住小紅的手。小紅感覺兩人的手掌之間,硌著一件冰涼的東西。玉蝴蝶縮回手,她才看清了,原來是一支銀杆螺子黛筆,正與蘿卜姑娘手中的那支一模一樣。

自玉蝴蝶進來後,踏曲間裏所有的女孩都被他風流瀟灑的氣度攝住,像被蛇鎖定的老鼠一樣,隻會盯著他看,他與小紅說話,其他女孩就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連交頭接耳的都沒有。這會見小紅才說了一句話就得了好處,她們聯想起昨天下午那個胖子砸出來的金元寶,眼裏都射出寒氣森森的光來。昨天那個胖子就算了,難得看見一個不凡的公子,居然也眼裏隻有小紅,真是太氣人了。

小紅感覺到了這些敵意的目光,如芒在背,暗暗叫苦。她板起了臉,將筆往玉蝴蝶手裏一塞,道:“無功不受祿,玉公子有事請明示吧……”

“在下,隻是要畫個萬壇金踏曲間勞作圖,放在下期《華城小報》上就行了。”這一句是對著小紅說道,接著玉蝴蝶轉向四周那些呆若木雞的女孩子,“各位姑娘不要拘謹,按照平日的樣子來就可以了,你們都當我不在就好。”

玉蝴蝶沒有堅持將銀杆螺子黛筆送給小紅,掌心一翻,包金柳炭筆又被他變了出來,他隨手拎過蘿卜姑娘,從她手裏抽過木板和一張宣紙,又對滿屋的女孩笑道:“各位姑娘請繼續吧。”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的其餘女工們如夢方醒,立即賣力地幹起活來,拌料的拌料,搬運的搬運,踏曲的也分外用力了。玉蝴蝶還再三關照說不要拘謹,狀若平常最好。可這怎麽可能呢?就因為玉蝴蝶在場,方才呆了半天的女工們發動起來才叫一個寒磣人呢!

除了靜坐不動的小紅和蹲在一邊無所事事的蘿卜姑娘,那些在幹活的姑娘們都是扭捏作態,有的走路的時候要作出風擺柳枝的腰身來;還有的不管幹什麽都好像在跳舞,把身體擰成三道彎;有的裝活潑嬌憨,提著水桶還要蹦蹦跳跳,潑了自己一腳麵的水;更可氣的是那幾個踏曲的,跳上曲框就沒完沒了,腳後跟捶著屁股蛋那麽樣地用力踩,直到後麵那個人把前一個推下去,為這還差些打起來。

小紅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她忍無可忍了,這個自稱是小報捉影師的人簡直是來攪局的。

“玉公子!”她出聲交涉。若這時真的發作了,恐怕得罪的就不是楓陵鎮來的那幾個女孩,而是整個踏曲間除她以外的二十四名小女工了。

玉蝴蝶倒是很給她麵子,恰在這時收起了筆。其實他隻用了一盞茶的工夫就畫完了,隻是沒見到此行的另一個關鍵人物出場,一時舍不得走,就拿了木炭筆在紙麵上塗塗抹抹,這裏改一改,那裏添一添的,成心與人鬥氣一樣。這時連小紅都麵帶不悅地發話趕他了,他可就不得不走了。他是最見不得少女生氣的樣子的。

玉蝴蝶將畫稿往蘿卜姑娘懷裏一塞,金筆迅速隱沒在指尖,向著小紅的方向,一拱手,卻把向所有女孩子道別的意思都包括在內了。

“玉某告辭,小紅姑娘,可莫要忘記看下一期的《華城小報》啊!”他湊近小紅,又低聲說了一句,“我們有緣,一定還會相見。”

言罷,揮手召上蘿卜姑娘,翩然而去,果如蝴蝶一般輕快。

瞬間,一屋子少女那根上緊的弦全鬆了下來,她們方才表現太過奮勇,太傷力氣,這會玉蝴蝶一走,她們都像被抽了筋,磨磨蹭蹭,沒有半點幹活的爽利勁。

小紅隻能用眼看看趙婆子,請求她出聲督促。雖然小紅是班頭,管理班內的小女工是她分內之事,可她明顯太過受上麵的寵愛,前一天又剛出了醜,不好再呼來喝去的,拿怠工這個題目來發揮。否則,倒顯得有幾分丫鬟做了填房以後對自己以前的小姐妹立威的味道。

當日黃昏,待下了工,小紅還未來得及到幔帳隔層裏去換了衣服,趙婆子就把她拉走了:“小紅姑娘,你跟我來……”走到背人的地方,才悄聲交代一句,“少東家叫你呐,他在前麵樓上雅座。”

臨到樓梯口了,小紅要上去,趙婆子又猶猶豫豫地張口:“我說小紅姑娘,今日下午來的那個人,你能不理會就不要理會,否則少東家知道了,怕是會不高興。”

小紅將眼睜大些,顯出感興趣的樣子來:“他不是小報的捉影師麽?有他為萬壇金宣傳,東家應是樂意的,少東家又怎麽不高興起來了?”她理會的就是“少東家”這三個字的蹊蹺。

“你不曉得,那個人……”趙婆子話開了個頭,又立時打住,四下一張,催促小紅道,“你上去吧,少東家樂意你知道,自然會告訴你。就當老婆子我多了個嘴吧。”她居然擔心起什麽來。

聽那婆子的口氣,玉蝴蝶與萬壇金的關係並不簡單嘛,可惜她不肯說下去。

小紅抱憾上樓,一眼就看見了啞奴那個大塊頭的身影。他站在哪個房間的門口,江清酌就定然會在那個房間裏了。

小紅打了簾子進去,隻見江清酌一個人坐在臨街的窗邊,給了她一個側臉。玉蝴蝶剛來萬壇金,江清酌就找她,她猜不透是什麽意思。

“把你袖子裏的東西拿出來吧。”劈頭就是這麽一句,上來就把小紅震住了。

“我還給他了。”小紅壯膽回話,她說的是那支銀杆螺子黛筆,但她也猜到江清酌指的並非是這支筆。總要稍微抵抗一下吧,怎麽能一上來就全都招了呢?

“你過來。”他語氣未變,並未發怒,隻是靜靜地望著小紅的眼睛,手也不抬就召她過去。

這一道命令小紅可不敢違抗,她一步一蹭地到了他近前。

“再上前一步。”他似乎還夠不到她,可江清酌從來不會推動自己的輪椅去夠別人,隻會命令別人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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