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艾贈脂語還休

因著釀酒的工作隻能在低溫下進行,因此江南一代的酒坊都是忙在冬季。立冬開作,小雪淋飯,大雪攤飯,立春榨酒。立春以後,下一個冬至到來以前,釀酒師傅們都歇工在家,酒坊僅雇幾個夥計翻翻壇子,看看倉庫。

眼下正是立夏,這豐香糯酒坊裏空寂得好像不年不節的祠堂,一隻隻酒壇好似一尊尊默然不言的牌位,透著詭異。在這裏看倉庫的夥計,都須特別大膽才行。

卻說小紅隨著李掌櫃往裏走,經過那口淹死過朱掌櫃與小夥計的水缸時,還故作好奇地跑上去拍了拍:“李掌櫃,你家的水缸好大啊,不過我猜用它來裝李掌櫃一個月賺的銀子,也不夠用呢!”

李掌櫃心道,你個小女娃,若知道這缸裏淹死過人,還不嚇得躲哥哥身後哭去,哪還敢摸?可見你是真不知道的。再說那古家的青年,若真聽了曲麗燕的閑話,知道了底細,豈能領著這麽個小女娃進到這裏來?這麽一想,他便放下了心,小紅那句“一月賺的銀子裝不下大缸”的恭維話還讓他樂了起來。

“哪裏哪裏,小姑娘莫要說笑話了。我們豐香糯小作坊小本生意,賺得再多也不過為他人作嫁。不過,若不是依著這靠山,那也走不到今天啊。”他這一句倒是真心話。這靠山的力量是無容置疑的,不然也不會有今日風光,但若說要拒絕,朱掌櫃可是眼前活生生的範本。

“能有這靠山略略扶持,李掌櫃的生意已是如此興隆了,真是讓人羨慕。想來這大靠山能賺的銀子,隻怕都不止三個缸吧?”小紅穩著性子,不去問那大老板的名字。

“三個缸?小姑娘莫說我得罪,這到真真是孩子話了……”李掌櫃心境一好,口邊就沒了把門的,順順溜溜地說了出來,“那福升大酒坊一月的收入啊,隻怕十個大缸都不夠裝啊……”話剛出口,他便想抬手抽自己的嘴巴了。

李掌櫃心下大悔,忙去看古大巴和小紅的神色,隻見古大巴正自顧在堆成山酒壇跟前尋酒,像是根本沒有注意他和小女孩的說笑。又去看小紅,隻見她正盯著外頭作坊裏的勞作。

古小紅心裏被李掌櫃的那句話狠狠敲了一下,臉上卻不帶出來,依舊笑微微地,緊緊望著側邊,像是被別的物事吸引了注意,壓根沒聽見李掌櫃那一聲似的。

“這個大木箱真好玩,李掌櫃,能讓我試一下麽?”她假意歡呼著向作坊間裏閑置的木榨箱奔過去。

“榨酒那都是力氣活,小妹妹你就別瞎胡鬧了,呆會磕碰了,或者沒站穩掉下去,這可在那麽得了?”李掌櫃抬手擦了擦冷汗,瞥一眼古大巴,慶幸這節就這麽糊弄過去了。回想起來又笑自己多餘擔心,暗想:說了又怎麽地了,誰的哪隻耳朵聽到他說上頭的大老板是福升大酒坊了?他不過拿福升來說賺銀子的事兒嘛。

“李掌櫃,真是小氣,是怕我碰壞了你們的寶貝木榨吧?”小紅也不勉強,嗔笑著,改了口風,“大哥,我們去看看李掌櫃這裏藏了什麽好酒。”

小紅這半年來,沒斷了在大小酒坊裏找香雪酒的蹤跡。果如萬壇金的趙二掌櫃所言,香雪酒是百釀泉酒坊的獨門方子釀造,別家都沒有。如今恐怕,除了百釀泉,那福升大酒坊也有了那方子了吧。她暗暗思忖。

古家兄妹在豐香糯隨便點了幾種酒,帶著新得的重大消息回了酒館。桑晴晴與無心關蒙三人正趴在櫃台方桌上打瞌睡呢,見他們回來,立時來了精神。

先是搬酒壇子那一頓忙活,無心見門外平板車上已經搬空,便一步步蹭到櫃台後,小紅邊上來了。

“今天,我又去胭脂店收了店、店租……”無心居然低下頭,口吃了一個字,這可是從來沒有的。

“嗯?”小紅還未留意,手裏已被塞進了個沉甸甸的紅紙包。

“喲,什麽啊,無心收了店租,來交旅店費和飯帳啦!”桑晴晴扒著櫃台,饒有興味地一口喊破。

無心臉一白,轉眼又紅了,趕緊往懷裏一摸,塞了個東西在晴晴手裏,雙手合十搖晃著告饒:“別、別鬧,你也有還不行麽……”一麵賊頭賊腦的四處亂看,生怕引起古大巴或者關蒙的注意。

晴晴打開手心看時,也是個沉甸甸的紅紙包,看形狀卻不像銀元寶或者碎銀子。她撕開紅紙,見裏頭包的是女孩半個巴掌大的一個瓷盒,扁圓的,質地與蓋子上描的花樣都透著精致。才揭開,就有一股子甜香溢出來。

“是,胭脂店掌櫃硬推薦給我的,說你們女孩子家的,就喜歡塗抹這個……”無心的聲越說越低。事實上,那胭脂店掌櫃今日隻是隨口一提:說豆腐坊裏有兩個半大姑娘,如何標致,如今都十三歲了,也該打扮起來了,就可惜了沒好衣服好首飾襯著……結果無心一聽,就認真起來,拉下小臉來求掌櫃給介紹了幾樣好貨色,自己又費勁地嗅嗅看看,比較了半日才揣了兩盒胭脂回來。

“顏色……不一樣啊。”小紅也拆了那紙包來看,隻見外頭的瓷盒形狀大小都一致,隻差了蓋子麵上的描花。晴晴的蓋子上繪的是錦繡牡丹,小紅的蓋子上清瘦蓮花。再一比顏色,也不一致,小紅的胭脂更粉嫩些,晴晴的卻偏了石榴紅。

“你當我是曲姐姐的年紀麽?還是拿我當了什麽人?這麽紅的顏色抹了一嘴,不知道的還當我剛吃了人呢!”晴晴伸過腦袋去,與小紅那盒裏的胭脂一比照顏色,小臉“呱嗒”一下撂下了,一掌拍在無心腦瓜上。

要說那石榴紅太豔,倒也委屈了無心。他可是抓著腦袋琢磨了半天,才挑了這個顏色的。這才是桑晴晴的顏色嘛,又潑辣,又熱烈,偏偏她不稱心。無心再偷眼看小紅,見她對那柔柔的蓮瓣紅無甚意見,早已收了瓷盒,才鬆了口氣,唇角漸漸又彎了上去。

“小晴,莫氣啊,若用手指點蘸些輕著點抹上,上個淡妝,也不招眼的。”小紅也覺有趣,忍了笑安慰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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