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共首離心不可問

錦書嚇了一大跳,以為踉蹌著跌進來的是玉蝴蝶,定睛一看,卻不是,玉蝴蝶緊跟在前者後麵進來,反手關了門。

黑衣人跳起來,向側旁撲去,打算破窗而出,玉蝴蝶輕輕鬆鬆地拽住了那人的腳脖子一擰,黑衣人腳踝上發出骨裂聲,他悶哼了一記,被撥轉了半圈,仰麵摔在地上。

這一串變故來得太快,客人們被驚呆了,嗓子眼裏卡著糕餅屑,咳嗽聲此起彼伏。

玉蝴蝶從黑衣人手中抽出一幅素絹,看了一眼,輕蔑地折起來,呈給蒼月明。

蒼月明展開看了一眼,打量著黑衣人:“畫得還可以嘛,你是江清酌的人!”

眾人便明白這個黑衣人的身份是江清酌手下密探,專門監視這幹人的動向,居然還要繪製圖影呈給江清酌看,未免都驚慌起來,糕餅也吃不下去了。

蒼月明不慌不忙地收起了素絹,按在桌案上,和顏悅色道:“你也知道,江清酌對手下很嚴厲,你任務失敗,他必不饒你,不如為我做事吧!”

黑衣人一聲不響,臉色青了,不多時,嘴角淌下一縷黑血,身子一沉,氣絕身亡,還真是死士,這麽不吝惜地把自己給解決了。

玉蝴蝶把黑衣人的屍體拖到後堂,藏到了床底下便出去了。

客人們依舊惴惴,蒼月明摘下麵紗,安撫眾人道:“眾卿家放心,就算再有密探膽敢竊聽,我那玉卿家定會把他揪出來的!”他的話還是由些作用,眾人都看見玉蝴蝶與黑衣人的交手,和貓玩耗子差不多。

於是有人帶頭拍了桌子,開始大哭,幾個客人們牙齒上還粘著糕餅糊糊,就哭了個滿堂,幸而外頭樂師們吹彈得賣力,哭聲傳不出多遠去。

“蒼家的天下,居然改姓了江!”有人沉痛地控訴,他們這些人要捍衛“蒼家的天下”,自然就要擁戴蒼姓親王世子,守雲不在京中,他們選擇蒼月明,實在是因為沒得選擇。

他們自以為是,覺得讓一個沒有皇家血統的人登上了帝位,這是逆天,是天要塌了,可是蒼家以前的王朝,並不姓蒼,天不是照樣沒塌麽,更何況,論起血統來,江清酌比誰都正統呢?

錦書腦海裏嗡嗡作響的隻有“作孽”兩個字,不忍心再看老老少少吹著鼻涕哭成一片,把胡子粘得怪惡心人的,她從席上順手牽羊了兩碟點心,悄悄地掩門出去,一手端著一碟點心,飄然躍起,穩穩落在屋頂。

玉蝴蝶果然正坐在屋頂上把風,看見錦書跳上屋頂的身手,眼裏有讚許之意,卻沒有說什麽?錦書走近了,看見他把屋頂的瓦揭開了三四片,照著窺見的情形,用一支木炭在一幅素絹上塗抹,錦書湊過去看了一眼,見他是在圖錄屋中情形,客人們形神俱備,狼狽哭相躍然紙上。

“你……要把它交給誰!”錦書問,並不吃驚。

玉蝴蝶淡淡說:“總有一天會用得到吧!”他還沒有想好怎麽背叛,卻已經為背叛做好了準備。

隻能說蒼月明是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他居然讓兩個居心叵測的人蹲在屋頂上目擊他的謀逆,卻自以為萬無一失。

錦欠,把點心碟放在隔著身邊,隔著被臨時打開的天窗在他對麵歪倒了。

誰來體恤她,連日日夜兼程趕路,好不容易到了安城,沒喘上一口氣,就被一個翹蘭花指的男人咆哮,接著又進皇宮探了一次險,被一堆詭異的木偶和少年皇帝的奇怪態度嚇住,接著就被帶到這裏為一個不光明不正大的宴會充當唯一的侍婢,她累得連咀嚼食物的力氣都沒有了,聽著底下沒完沒有的哭訴,她越發不耐煩,抱著餓得發痛的肚子,像隻在屋頂睡覺的貓,蜷著就睡了過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總之沒有解乏又醒了,是被靜謐驚醒的,睜開眼睛滿目星光,喉嚨生煙,仲夏夜裏風不涼,隻是把嗓子吹得幹痛了,下麵的哭聲止住了,燭火熄滅了,客人已經告辭,院子裏的樂班也離開了,從喧鬧到驟然安靜,像忽然被掀掉了藏身的棉被,所以她被驚醒了。

再聽一聽,原來並不是絕對的靜,笑語喧嘩,酒樂笙歌如同滲漏的水,從附近幾個院落同時悄悄地漫過來,才襯得他們所在的院子更加冷寂了,再聽聽,一片歌舞升平裏,卻好像有個不同的聲音,一個少女站得很遠很遠,淒淒慘慘地叫著一個名字。

“玉蝴蝶,玉蝴蝶,玉蝴蝶……”

錦書猛然坐起來,看見玉蝴蝶已經收了絹和筆,定定地盤腿坐在那裏,目視前方,脊背繃得筆直,不動如山,一旁的點心一個也沒少,看起來,真是個忠心又稱職的侍衛啊!

蒼月明從黑暗的屋子裏走出來,對屋頂招招手,上麵的兩個人一同跳了下來,蒼月明讓錦書出去看看,是誰在叫玉蝴蝶的名字,錦書看了玉蝴蝶一眼,見他茫然正望著叫聲飄來的方向,似乎對來者的身份沒有一點預期,他忘記了她,或者從未記住過。

錦書進初鶯坊後總是低著頭,這時循著聲音找出去,被門前鴇兒一眼瞥見。

鴇兒一瞬間就忘記自己方才想要罵幾句什麽詞兒了,多少年了,她一直得意洋洋地以為整個安城上品姿色的姑娘已被初鶯坊搜羅去了十隻,被她剩下的幾個不成氣候,年紀也大了的去了別家,一去就能成那裏的紅牌,可當這個藍衣少女朝她走過來,她還是覺得有一把刀將她的心劈成了兩半。

二十年前,被薄情人卷走了自己攢下的贖身銀子時,她把嘴唇咬出了血,不動聲色地活了下去,被情郎背叛不過如此,能讓她心跳得幾乎碎裂的事還有幾樁,卻讓她猝不及防地撞見了,這個少女撞到她的心事上麵來了。

做這一行的姐妹,每次來串門,說起自己近日又買了幾個丫頭,說起最小的一批女孩子裏有三兩個資質出眾的,要好生盯著,從裏麵挑選出下一任的花魁來,每次聽到這些柳絮一樣輕飄無用的話,她都是嗤之以鼻,她手裏隨便挑一個女孩子出來,都夠這些姐妹羨慕得死去活來,可心裏總是沒有著落,像個敲掉了提手的酒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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