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前婉言寓同理

放下人頭的將官走到莫邪麵前,無視她的狂暴,不卑不亢地說:“莫姑娘,被處決的人犯了五十四斬中的慢軍之罪,與你無涉。”

“你們把我也殺了吧,把我也殺了吧,何必一點一點羞辱折磨我!”莫邪像沒有聽見,還是尖叫。

“莫姑娘,沒有人想殺你。你不是軍中之人,我們高將軍也無權斬你,你快走吧。”將官說完,一揮手,架著莫邪的兩個部下將她拖到轅門口。莫邪不肯走,兩隻腳在地上運勁,劃出深深的兩道痕跡,跟著拖拽到門口。那兩人把莫邪往轅門外一扔,守門士兵橫過長矛,將門攔住,不讓她再闖入。

莫邪全然沒有了提劍追殺錦書的凶狠,她坐在地上仰望轅門上高高掛起的那顆不瞑目的人頭,換了一種低低的嗚咽說:“你們居然敢殺他,你們知道他是什麽人麽?”

錦書壓住心頭的懼意,再三細看那顆腦袋,叫住了欲行轉身複命的將官:“請留步……這是兵部尚書之子,葉南傾麽?”她向上一指。

“正是。”那將官答。

“為什麽要殺他?他是好人啊。”錦書與葉南傾有過幾麵之緣,交情不深,卻看出他是個溫和善良的青年,也無意中發現了他對莫邪的情意。是了,那天夜裏背著莫邪離開的就是他。

“其罪當斬,其情可憫。”那將官神色間,有些悲憫之意,“駱姑娘,你若早來一步,他或許還有命在。”

就在這個時候莫邪叫喊了起來:“駱錦書,你是故意跑這麽慢的吧!你就是要害死他吧!”她隻是坐在地上喊,已經沒有那個力氣爬起來動手了。

“雲世子。”將官身後幾個部下恭敬地喊。

守雲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錦書看著他,他對錦書搖了搖頭。

“他又發癲,你為什麽不點暈了他!”錦書質問,她也有些無名的委屈,撞見守雲就倒給他了。

守雲說:“他很清醒,沒有發癲。我不能幹涉軍中之事。”

錦書推開攔路的長矛朝裏奔去,朝裏麵最高最大的那頂營帳跑就是了。那是高獻之的帥帳。

她看見帳簾高挑著,高獻之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張虎皮上,眾多將軍低頭站成兩列。他們中間的空地上灑有一溜血,已經幹涸了。

看一眼,就知道高獻之沒有發癲,他的兩隻眼睛晶亮,冷冷地看著眾將。

“為什麽殺人?”她問帳外的守兵。那個士兵目視前方,不敢回答,也不敢看她一眼。

高獻之看了錦書一眼,沒有管她。他叫了名字,一個將軍應聲而出。

“督造銀盔素甲的任務由你接手。半月內造不出三萬套盔甲,葉南傾就是你的榜樣。”高獻之說。

他也算給了錦書一個解釋。

那個被派任務的將軍立刻跪地討寬限:“那麽多盔甲,籌措材料尚有困難,還要在半月內打齊,實在……實在……”

“還沒有開始做事就這個不行那個不行,要你何用。”高獻之看了那個將軍一眼,“把他綁起來,推出去斬了。”

錦書的指尖扣進了掌心。高獻之沒有發癲,可這也不正常,這種平靜的瘋狂比橫槊亂掃更有破壞力。前番他癲狂,所有的人都知道反抗他,可是現在,他們以為他好了,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他的統領,執行他那些荒唐的命令。

刀斧手們進去綁了那個將軍,就要往外推。錦書走到帳門前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就算已經晚了,錯過了救葉南傾,總還來得及救下這個吧?

除了高獻之,所有人都同情這位倒黴蛋,刀斧手們稍稍向旁讓了讓,好讓高獻之看見錦書。

高獻之看了錦書一眼,高聲喝令:“把她帶出去。”

沒有人動彈。綁送倒黴蛋將軍的幾個刀斧手推了推手裏的人,示意他們忙不過來,可不是抗令。

錦書走了上去,輕抬腳輕落足,就像踩在旁邊這些位將軍心上,他們懸著心,但願錦書講下這個情,又怕她觸怒了高獻之,倒黴蛋死得更快些。高獻之也緊張,不自覺地把攤開的手掌握攏。他怕自己太溫和被錦書掃了麵子,又怕自己太凶惡傷了錦書的心。

不能強橫,隻能溫柔。不能直接提,就得兜圈子。錦書走到高獻之身邊,扯了扯他座位上的虎皮,說:“哎,昨天夜裏,我爹媽給我托夢了。”

高獻之一激動,就忘記緊張,忍不住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問:“二老說什麽了?有沒有答應?”他磊落大方,不怕滿帳人抻著脖子瞪著眼旁聽。

錦書也就順勢坐下說:“他們問我在這裏過得好不好,我說什麽都好,就是軍營裏釀的葡萄酒難喝死了。”

高獻之忙說:“這容易,我找人去焉耆,讓國王送多少好酒來都行。”他一定要她過得開心。

錦書直晃頭:“不行,我就要跟自家弟兄一起釀一起喝。我仔細想了想,或許是米不好,你們的米啊,還是北方的米,釀酒要用南方細細巧巧的糯米……”

“那,今天我們就派人去南方買。”他說起“我們”來了。

“三天就買來。”錦書不是在與他商量

“三天,趕路都來不及啊。”高獻之的拳頭握緊了一下又鬆開。

“還有啊,我半個月裏就要釀酒,你讓這裏的葡萄半個月裏全熟了吧。”錦書追加了一句。

高獻之腦門上青筋跳了兩下,用盡量和善的口氣說:“這怎麽可能。不要無理取鬧。”

錦書抬頭看著他,高獻之覺得渾身都是眼睛,發現滿營眾將都一言不發地望定了自己。沒人說話,大家的目光說的是:高將軍,你才無理取鬧呐!

高獻之回過味兒來了,板起臉說:“軍令如山,不容講情!”可他看錦書抿住了唇,嘴角往下一耷,像是要哭,心就軟了,一招手,喊:“推回來,鬆綁。”

高獻之本想將期限放寬到一個月,錦書豎起三根手指悄悄捅他,捅得他臨時改口,說了三個月。錦書不諳軍務,也不知道打這麽多盔甲需要多久,不敢貪心,隻先討了三個月,要是來不及,最多到時候她再求情寬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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