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歸途惟掛牽
曲麗燕叫了一聲“駱姑娘”,證明她終於肯認賬了,不僅是認賬,她必定已從晴晴那裏多少聽說了官司以後的事情,她不慌亂也不緊張,像是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曲姐姐別來無恙啊。”錦書看了曲麗燕一眼,“你知道我來是要做什麽嗎?”
曲麗燕大概是歇下以後被錦書的拍門聲重新拎出被子的。她頭巾歪斜,麵紗皺皺皺巴巴,袍衫套得淩亂,打開門時一隻手還在整理拉扯衣服,有幾分狼狽,錦書進門,她反而不顧儀容了,出人意料地鎮定,也沒那麽可笑了。
“駱姑娘,是來找我清賬的吧?”曲麗燕垂下頭,頓時有了無限苦衷,“我一個弱女子,無依無靠,要活下去太難了……我能得罪那些人麽……”
“那你就選擇放棄我,得罪我麽?你認為你說了那通胡言亂語,我輸了官司,鐵定此生都尋不了你的晦氣了,是不是!”錦書不等她說完就冷然道。
“駱姑娘,全是我的錯,您是有福之人,不還是遇見貴人遇難呈祥了麽?害了你爹娘的玉森後來不是沒逃過報應,得了個抄家滅族橫屍市口的下場麽?你的仇都已經了了,何必跟我過去不……”
“可你的報應還沒有來。”錦書再次打斷了她。
曲麗燕的眼珠四下轉動了起來,連連說好話。
錦書看在眼裏,心中思忖:莫非她在打主意對付自己?放信號引來波斯複國軍是絕無可能,他們來了還不指定站在誰那邊呢。莫非是波斯複國軍開拔在即,對小旅店的控製力消減,曲麗燕有了他心,已經拋開他們另找好了蔽身大樹麽?有了此想,錦書暗加了防備,口氣也稍緩,免得逼得曲麗燕兔子咬人。
“說仇怨了結那還早。不過,我今日來,並不為這樁事。”她說道。
曲麗燕的神色明顯是一鬆,眼珠子稍定,不亂轉了,可她立刻又緊張了起來,因為她聽見錦書說:“曲姐姐,近日有親戚來訪吧?”
錦書的眼睛在大堂裏搜尋年輕男子留下的痕跡,並沒有找到。即使人真的來了,也不會在人來人往的旅店大堂裏留下什麽不合適的痕跡吧。
倒是大堂外的走廊裏,有人沉不住氣地踢翻了什麽,動靜不大,在靜夜裏聽來足夠驚心動魄。
“看來是有了。”錦書冷笑,“我也不為難他,隻是他拿了一位大師的東西,我特為討還。”
“沒,沒有,哪來的親戚。”曲麗燕盯著自己的腳尖,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死不承認,一點點可信之處全無,徒顯心虛。”
“看過才知道有還是沒有。”錦書說,她猛然出手,推開了攔擋她的曲麗燕,情急之下力道驚人,曲麗燕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用手臂防住錦書上頭,腳下沒根,一下就被撥弄出去,撞在了牆上。
就連錦書都沒想到曲麗燕這麽不堪一擊,不禁也一呆。
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從黑漆漆的走廊裏浮出來,他說:“不用忙了,我確實在這裏。”
來人身上一絲酒氣也無,步子卻好像是狂飲了一夜,醒了醉,醉了醒,踏著晨曦發染朝露踉蹌著回家的人。
錦書掃了掃來人的臉。這張臉已經洗刮幹淨,眉眼清楚。這張臉她不太熟,但還能記得曾在什麽地方見過。
“釣詩秀才!”她驚訝。
在華城春酒擂上,他曾助玉蝴蝶打擂鬥酒量,雖最終敗在江清酌的啞奴手下,他那種生死罔論的喝法,還真讓人過目難忘。此時的他沒有華城時的邋遢潦倒,也不是法玄大師所說的精疲力竭,他是個俊秀挺拔的年輕人,頭巾紮得端整,容光煥發,給人一種一切才剛剛開始,今後會更有希望的鼓舞。
“阿弟!”曲麗燕從地上爬了起來,自欺欺人地將他往回推,曲小弟站定不動,她又試圖把他與錦書隔開。
“阿姐,你怕什麽呢?”他輕笑著說,並不輕佻,是能安撫人心的輕聲細語,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曲麗燕肩膀一顫,恍然大悟。她怕什麽呢?錦書再怎麽窮凶極惡,她也不過是個柔弱少女,他們可有兩個人呢,就算殺人放火,也是他們做得比她利索啊。
“讓我跟她說吧。”曲小弟把他的姐姐推到了身後,一搖三晃地走到錦書麵前,深深一禮,“辛苦姑娘了,東西在此,原物奉還。請大師饒恕弟子的罪過,此外,還要請姑娘在大師麵前說一聲,弟子對佛祖的慈悲無以言表,隻能五體投地。”他手掌上就托著那個小小的酒壇,這東西是一直抓在他的手上的,隻是方才隱蔽在寬大的袖子裏。
錦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人家是真心還是使詐,瞪起眼睛看了那酒壇半天,似乎像那天所見的酒壇,上頭倒是貼了菱形紅紙,寫著酒家名字,可錦書沒見過法玄大師的字跡,故而不敢肯定。她成心不去接,盯住了曲小弟的眼睛,示意他自己沒明白,想要安安穩穩地下台階,就得再說清楚些。
“是……這樣的……”曲麗燕從曲小弟身後搶出來,幫著他說話,“我阿弟嗜酒如命,可他去西邊遊曆了一趟,花盡了盤纏,回來路上連幹糧也是好心路人看著給的,當然沒錢買酒,可他又饞酒。看見你家大師身上背的東西像個酒壇,他就想,出家人有清規戒律不能喝酒,留著也沒用,他就施了點小手段,取了過來。”
“阿姐,是偷,我偷了那酒壇,這是我的罪過。”曲小弟慚愧地糾正曲麗燕。
錦書聽他說得懇切,悔過悔得也已到位,那股氣就沒了,接過酒壇,搖了一搖,聽見裏頭滿滿實實,封口完好,不禁又奇道:“你不是饞酒麽?怎麽得手後又沒動呢?”
曲小弟回頭看曲麗燕,淡淡笑著,曲麗燕回應了他一個柔靜的笑,這笑很有些不尋常。
“我饞酒,可是心裏卻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情,於是我在路上拿這件大師身上得來的物件發了個願,希望佛祖能給我指點。”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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