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嬌客莫名殤

就這麽眨眼工夫,林中的慘嚎已經平息,似乎被困其中的其餘人都已永遠不能再出聲,隻剩下樹下的花匠和樹上的錦書。他們能活下來,全賴所處位置在生門附近。錦書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林中隻剩下這個持鎬花匠的喘氣聲,和鎬頭砸在樹身上的悶響。他鍥而不舍,不把錦書掀到樹下不罷休,已在樹身上鑿了個碗口大的深洞。可這樹有常人腰身粗細,他使的工具並合適,一時半會兒也沒那麽容易將樹伐倒。

正如此僵持不下,錦書忽聽見旁枝葉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輕響,回頭看去,隻見一隻毛茸茸的小爪子手從樹幹後伸出來,接著探出一張紅紅的小猴臉來。金毛小猴津津有味地欣賞了不遠處挖眼人身上的紅血白腦漿,又撓著頭似乎對伐樹的花匠很看不慣,末了,才對錦書做了個“有請”的手勢,一蹦蹦上了另一株樹的枝杈。

錦書心知金毛小猴是江清酌所豢養,他絕不會任其陷在陣中的。這隻小猴或許知道出去的法子,便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就連樹下的花匠也棄了樹,舉著鐵鎬在地上奔跑,緊追不舍。

她學著猴子的身法,手腳並用,從這株樹跳上那株樹,隻是畢竟人不是猴子,在樹上的敏捷身手還是比不上的。她一個鬆懈,就慢下許多步來,金毛小猴一時就跑得沒影了。她不敢亂闖,隻能停在原處,持鎬花匠也不跑了,又開始鑿起樹來。沒等他在樹身上鑿開一個像樣些的洞眼,小猴子就吱吱哇哇地叫著跳回來了,好像埋怨她手腳不利索,沒跟緊它。

錦書跟著小猴子,拐彎抹角地在林中轉悠了不到半頓飯工夫,忽覺眼前一開闊,周身一陣清爽,才發覺已經出了石榴林。

持鎬花匠牢牢跟著錦書,居然也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命來。他一出林子便雙手一鬆,扔了鐵鎬,雙眼翻白口吐鮮血倒地,昏厥了過去。

錦書跳到地上,雙腿一軟,也在地上癱坐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快些殺掉倪四的決心被徹底粉碎了。

其實她早就明白,江清酌不讓她動,她就動不了。她隻是試著掙紮一下,想看看這層約束是怎麽起作用的,她不聽話時,他會有多嚴厲。

石榴林中的遇險不過是個小小的警告罷了,並不值得拿這麽多花匠的命來證明它的嚴厲,那些慘死的花匠並不是為此送命。他們必死,因為石榴林陣本身是經他們的手雕琢出來的,而他們也成了此陣的第一批犧牲者。

不放走花匠,不泄露秘密,足見石榴林陣守護著的名珍樓會比當初的藏珠樓藏有更多秘密。那麽這個九死一生出陣來的花匠,也許終不能逃過一死。但想著他在陣中用鐵鎬將另一個人剁成那種血肉模糊的樣子,錦書便不想再管,生死由他。

她逃也似地離開了梁王世子府,撞見江遠問她是不是吃了食盒裏的東西,她都沒有心思回答,低著頭向外跑,什麽禮數都不顧了。

錦書一氣跑回長公主府,關上房門一連十幾天都沒出來見人,下人給送飯來她隻挑素的吃,若不幸某天的食案上有一碗紅燒肉丸,她便將食案整個端出去,連筷子都不舉,寧可餓上一頓。她還記得,那持鎬人奔跑追殺她時,踩到了一顆裹著幹涸了的黑血的眼珠。這是挖眼人的眼珠,樣子就如一個紅燒肉丸,踩下去居然“畢剝”有聲,腳落下去再抬起來時,眼珠子就連個圓滾滾的樣子都沒有了,就像一顆被踩爛了的變質的荔枝。就為這,她連荔枝都不再吃了。

這一天晌午,兩名丫鬟進來送完了飯,出去時剛掩上門就議論開了。其實這兩個女孩子進門前便在竊竊私語,到了門前就停下,出門後就撿起方才停下的話頭接著聊。長公主府上的女人們呐,跟著她們的女主人久了,多多少少就沾染了一些習氣,比如對府中的男家丁不屑一顧、頤指氣使,比如高興起來就瘋瘋癲癲、沒輕沒重,反正長公主自己也是如此,即使被她抓個正著也不會挨罰,還有一條便是關心時局,湊在一起還愛議論。

這個說:“居然就在歸寧的路上把波斯小公主弄丟了,雖說是盜匪綁架的,終歸是我們的軍隊保護不力啊,波斯人要追究起來,我們可怎麽辦啊?”這位還挺憂國憂民的,這種需要宰相來決策的難題,她也來費神。

那個說:“嗨,我們不是也死了一個駙馬麽?還是在波斯使節團的照顧下死的,他們來追究我們?我們還要追究他們呢!就算不是聖上的嫡子,這位幹殿下也比他們番邦小國的什麽公主值錢。”那位還義憤填膺。

這個又說:“打仗怕是免不了。”

那個說:“我哥哥在太師府上做事,聽說太師心疼孫子,氣昏過去好幾回,正擬本奏請聖上出兵呢。”

這個又說了什麽就聽不大見了。兩個丫鬟使邊聊邊走,漸漸遠離了錦書門前。可這裏正聽到緊要處呢,錦書少不得跳起來打開房門,將已走遠的兩個丫鬟喚了回來。

從兩個丫鬟口中知道了大概,又從長公主那裏探聽了詳細,錦書才發覺自己躲在閨中不過十幾日,外麵竟已是這樣亂哄哄的局麵了。那複雜的局麵誰是誰非難以分辨,簡而言之便是守雲帶著軍隊護送波斯使團歸國,送波斯小公主歸寧,在戈壁中遇上了盜匪,將小公主劫走了,而駙馬也不知怎麽地就死在了路上。守雲派信使將這個消息回來後,朝野震動,不管朝中還是民間,立即分為三派,一派說守雲無錯,波斯人害死駙馬,打波斯;一派說守雲護送不力有罪,應處置守雲,再向波斯賠禮道歉;還有一派裏有人憂心忡忡說內中怕有隱情,須待守雲回來說明詳細再從長計議,還有人和稀泥或者隻是旁觀不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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