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當仇了卻成空
錦書大搖大擺地走在江清酌的府中行走,碰上不知底細的下人也不敢過問,她徑直往後園而去了。
後園中石榴林移栽的活計隻做了一半,還未成型,錦書卻已看出這又是一個陣法。與華城園中園裏的梅林陣一樣的陣法,不,似乎石榴陣更厲害些,梅林陣不過將人困住,可石榴林裏處處是怒放的紅色花朵,讓人想起美人朱唇、鮮血火焰,不由焦躁起來,若在此陣中被困久了,難保不會被陣中的火氣灼壞了眼睛腦子,變成瞎子半傻子。
她暗暗稱奇,心說幸虧此陣未成,否則這些挖坑種樹的花匠就首當其衝了,隻是,這陣遲早有一天要布置完的,不知道屆時他們如何能全身而退。
名珍樓前根本無人把守,但若以為這裏沒有防備大喇喇地闖進去可就中了計了。錦書由東門台階上去,在最上一級台階上停住了,蹲在地上敲了敲鋪成台階的方石板,聲響“咚咚咚”,果然是空的。她從袖筒裏抽出匕首來,敲開麵上那層比豆腐幹厚不了幾分的薄石板,將藏在裏頭的機關擰死。
蓋好了石板,她站起來,按著東南西北的順序,將餘下三門的機關也都破了,這才去推門。江清酌告訴過她,這座樓有多種破法,可以見招拆招,碰上一個就騰挪閃避,將機關裏的弓矢或機簧之力耗盡,如玉蝴蝶大鬧藏珠樓那次,可這卻不高明,為下者。中者一層一破,每上一層樓就將其中的消息機關預料在前,找到發動它們的機關,一一破壞了。而上者,則要在入樓之前就讓樓中一切消息機關都失效。藏珠樓的總機關共有兩處,一出在樓頂,另一處就在樓前四個台階的石板之下——這也是她早就知道的。既然這名珍樓樓本就是從華城搬來的藏珠樓,那麽她還是依前法破它。
黑漆銅釘的大門一推就開了,明晃晃的日光打進去,把裏麵的一個人照得一時懵了。
錦書總以為名珍樓的一層是三等機關密集設置的所在,頂樓才是正經的駐留之地,不會有什麽人呆在一層的,她也沒料到門一開,就有一個人眯縫著眼睛舉著一個啃了一半的雞腿打量自己。
那人蓬頭垢麵,衣服上被繩子捆勒過的痕跡還沒恢複平整。他坐在新嶄嶄的木頭地板上,麵前一兩個荷葉包攤開了露出一隻燒雞,一隻燒鴨,還有一大碟白麵饅頭。大概樓門打開之際他正在大快朵頤,一手執雞腿,一手托著一個饅頭,門開時,他仰臉觀望,黃亮亮的油汁正從他的兩邊嘴角淌下來,在下巴匯聚成一大滴油珠,一側臉上的猙獰傷疤就顯露了出來。
“倪四!”錦書叫了他一聲。
她逆光而立,倪四不曾看清她的麵目,以為她是府中的丫鬟,便鬆了口氣,對她粗聲大氣地叫:“這些怎麽夠吃?給爺再弄頭烤乳豬來,再來壇酒!”
“是。”錦書應了一聲,垂下手,袖筒裏的匕首已經滑到了掌心。原來江清酌已經把他弄來了,可她隻要倪四的腦袋,他實在不必將他關在樓中,好吃好喝白糟蹋吃食。她口中答應著,身子卻並不退去,反而朝前走了過去。
連倪四也覺得不對勁了,錦書的步伐體態根本不是丫鬟該有的樣子。丫鬟總是袖著手,弓著腰,縮著肩膀,見效甚微,步子又小又碎,可錦書兩隻手垂著,步子邁得很大,卻又很慢,好像地板上有一排釘子,她的腳踩上去,無聲地將釘子推進木縫。倪四抬起頭來,認出了錦書。
“是你……”他還握著雞腿,饅頭也抓得緊緊的,卻已經開始掙紮著要站起來了。可他被山賊綁了幾天,身體虛弱得不像樣,竟然一時沒有爬動。
錦書看著倪四,心裏卻有些小小的困惑,她從沒殺過人,過去總將殺人看作一件簡單的事情,有什麽難的,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就是了。可到了眼前,她就不知道從哪裏下刀子最好了,一定要一刀斃命,讓他沒有機會逃脫,還要讓他死得痛苦,不能太快了結,可這兩條願望卻是相悖的。她這麽一猶豫,就沒留心腳下踩中的一塊地板已經不對了。
這塊板在錦書的腳踏上去的瞬間下沉了半指來寬,錦書驚覺撤腳卻已經晚了。倪四身下的木地板忽然翻轉,將他陷落到底下的坑中,錦書急跨出幾步趕過去時,地板已經轉過了一個圈,恢複了最初的模樣,“哢嗒”一聲卡死了,地板下一點聲音也傳不上來,不知倪四是摔昏了還是這個機關隔音。她用匕首探了探那塊翻板,紋絲不動。她返回去又踩了一回方才觸發機關的那塊地板,翻板還是紋絲不動。
怎麽會這樣?進樓前她明明已經破了樓中的機關的,莫非江清酌為了防備她,特意將機關做了改動?怎麽能這樣?既然江清酌將倪四或者帶回來了,就該由她手刃仇人。錦書試了幾回未果,牙關就咬緊了,急汗也從頭發裏沁了出來。她在小樓裏團團亂轉,嚐試著觸發其他機關打開翻板,也不管這些機關會不會要了她的命,但除了方才的那塊翻板,再麽有什麽異狀發生。她越來越焦躁,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就連自己的安危也不顧了。
錦書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在注視,她轉過身來,隻見江清酌站在小樓門口。她重重地跺了一腳樓板,失態地尖叫起來:“把倪四交給我!”
江清酌背著手,臉上的神情隱在逆光而立的陰影裏,不用猜也知道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他說:“我不能把他交給你,他還有用。”
“可他該死,他該死!”錦書舉起了匕首,將刃尖遙遙地對著江清酌,如果這也算是威脅,那麽她自己也知道這對江清酌一點作用也沒有。
果然,江清酌一動不動地站著,看了她片刻,才說:“你要學會忍耐,不能讓重要的棋子提前失去作用。”
錦書尖叫:“他是你的棋子,不是我的棋子。他對你有用,可我隻要殺了他!”
江清酌轉過身,走了。他要說的已經說完,餘下的得讓她自己想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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