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院寒宮賦新顏
這時一部馬車已在錦書身後停了下來,她轉身,見所謂梁王世子的車駕,不過是孤零零一部馬車,馬後坐著一名她熟得不能再熟的車夫。這個啞奴,好像自她第一回見他起就是這個模樣,從未改變過,連身上的短褂都沒換過似的。他的馬車卻換了,華城時他的馬車隻有一匹馬,如今已是四馬了。
江清酌就是這樣的性子,獨來獨往,除了一個忠仆,他誰都不需要。
她牽著馬閃開了道路,卻還忍不住向車簾望了一眼,她極力克製著自己別走過去與他打招呼。可那靜靜垂下的車簾卻如同夢境一樣真的被探出的一隻手掀起了一道縫隙。那隻手蒼白瘦削,手指修長,宛若玉石,正是她記憶裏的樣子。
“你隨我進去吧。”江清酌沒有探出頭來,隻在裏麵淡淡地說了一句。
這是橫生出來的枝節,並不在錦書的預料之中。她起初不過是裝裝樣子追著韓青識到長生苑門前的,這時她隻想快些回去向長公主複了命,就沒自己的事了,可又冒出了個江清酌來願意帶她進去。她進去能幹什麽呢?難不成真的揮著雞毛撣子衝上大殿,當著皇帝老頭的麵,把韓青識揪出來帶回去麽?
可她又是想見江清酌的,她還要問計於她,了卻最後一樁心事。在她猶豫不決時,馬車的簾子已經無聲地放下了,馬車又緩緩地走了起來,經過她身前,往長生苑裏去了。
江清酌的地位真是今非昔比了,他輕輕地說一句話,守門的軍士就當打了個雷,不能不聽,也不能不認真對待,他們見錦書還拉著馬愣在哪裏,就出言催促:“梁王世子帶你進去,你還不跟著?”
好像在摸不著方向的時候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聽話地上了馬,一提韁繩跟了上去。
行至半途,錦書就覺奇怪,江清酌並不往皇帝老頭上一回設宴的大殿而去,馬車所往的方向,卻是禦宿苑。她不知他用意,不便上去問,也不好停下,隻能跟隨著。
江清酌的馬車果然進了禦宿苑,轉了三轉,停在丹荔殿前。錦書催馬走進車簾,問他:“你不是來赴宴的嗎?”
江清酌答:“我不過是陪客。”言下之意,還是來赴宴的,卻為什麽要走到這裏來?隻聽他有說道:“你不便去,就在這裏等候吧。”他的手又一次伸了出來,遞出一麵玉牌來。言罷,他居然就催促啞奴調轉馬頭。
錦書被撇在原地,摸著腰後的雞毛撣子,撇了撇嘴角。這是怎麽回事?帶她進來,卻不讓她去找韓青識,她如今腹中空空,他卻要去大吃大喝。最令人發指的是,他把她帶到這裏,讓她在鬧鬼的宮殿裏消磨時光。
鬧鬼的宮殿……錦書從馬上下來,見丹荔殿的台階上,也站著守衛的軍士,人數有長生苑門前的兩三倍之眾。她原地轉了一圈,正在找馬廄的所在,就有軍士下來給她牽馬了。
那名軍士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牌,態度較之長生苑門前的那些位不知恭敬了多少。
錦書抬首再次端詳這座宮殿,發覺它已變了一番氣度。牆角屋簷,窗欞台階,地溝瓦縫,望去與之前夜訪時並無不同,可是它的森森鬼氣卻在若有似無間了。或許是在白天,也或許是守衛的軍士人數太眾,已衝淡了鬼氣。眼前的這座宮殿好像已經與別處沒有不同,它在大白天也半合起了眼睛,對身邊的喧嚷不聞不問起來。
錦書走上台階,對那些軍士晃了晃玉牌,這將物事比雞毛撣子好使多了。她並不用出言解釋,軍士們就替她打開了緊閉的殿門,放她進去了。她走到殿中又是一愣。
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殿外有這麽多軍士把守,殿中自然也是精心收拾過了。那些褪色的帳幔都已被換下,新綢緞色澤鮮亮,借著窗欞間透進的光耀人的眼。
桌案坐席都鋪設了絲襦,殿中角落處還種植了幾叢蘭草,看起來元氣充沛。這位美人終於白骨複生,重新血肉豐滿。
大殿深處,布置著從江清酌的世子府裏搬來的一整套東西。壁上掛著一幅貴婦像,下麵一張紫紅色供案,鋪著桌帷,上設五供,擺著果品,一隻紫黑木匣她上一回也見過,皇帝老頭還直嚷嚷索要裏頭的東西。
她踮著腳輕輕走了過去,像怕驚動畫像上的貴婦。她伸手取過那隻木匣來,匣子沉得出奇,但她一晃就知道裏頭沒有裝什麽,隻是木質致密才這般沉重。不知道皇帝老頭向江清酌嚷嚷的那件東西最終有沒有找到。
若找到了,為什麽不放在匣子裏供在貴婦像前呢?可若沒有找到,江清酌又何以居功成了梁王世子呢?民間多有向宮廷獻寶後一夜暴富的,如江清酌這樣忽然成了皇親的便蹊蹺了。
錦書還有些不甘心,她撥開鎖扣,打開匣子,裏麵隻襯著一層赤黃絲緞,並無他物。用指頭在襯墊上摸索了一番,也沒有夾層機關被找出來。她終於索然無味地合上了匣子,就在將它放回原處前,托在匣底的手指忽然觸到了一小片雕花。
她本以為整個匣子底都是平整如鏡,卻忽然摸到這麽一小片雕花,還以為機關就藏在這裏,忙翻轉匣子,就見底麵正中,卻有一小片雕刻,卻不是花紋圖樣,隻是一個桃花花瓣大小的字,那是一個“湄”字。
錦書抬頭對照了一下貴婦的畫像,她曾聽說這座宮殿先前的主人姓沈,是一名昭儀,她思忖著莫非這就是貴婦?“湄”字是她的閨名?那麽江清酌買下的那棟舊宅,就是沈氏老宅了?他真有這麽好的運氣,買下了一座有傳奇的老宅,發現了一段秘辛,就此一步登天了?
她忽然又生出一個荒唐的猜測來,或許這位沈昭儀曾與梁王有過不倫的戀情,江清酌並非萬壇金酒坊的後人,而是他們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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