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寧坐臥食君祿
見這一人一虎這麽沒出息,錦書氣得直跺腳,恨不得把高獻之扒拉開,自己代替他去值夜,更想拿口針把白虎的嘴巴縫起來。可守雲不知怎麽的就是信任高獻之,讓錦書“自己找地方玩去”,不用為此勞心費神。
怎麽能不勞心費神?這一日就是皇帝慶祝六十壽誕的朝會了,白虎一早還吐出十幾斤雞肉糊糊來呢。錦書一怒之下跑進樹林裏找了根粗樹枝來,坐在虎籠旁用匕首將它削成了一支木棒,一邊削一邊威脅白虎:“你吃!你吃!你再敢吃我就用棍子捅你腰眼!”都說老虎是銅頭鐵尾豆腐腰嘛,捅一下一定很疼,這樣威脅白虎,它該害怕了吧?
削著削著,她又暗自琢磨起幕後人的身份來。
張婕妤是第一個被摘出來的,雖然她在長生苑時幾乎日日都來看白虎幾回,盤桓一陣,可每回來都是前呼後擁,她哪有機會下手?且她小住幾日後就隨駕回宮,她走後白虎依舊吐雞肉。可見不是她。
那麽王公公呢?他是奉了皇帝老頭的旨意日日巡察白虎是否無恙。白虎出了岔子他難逃其責,白虎打個噴嚏他都得跟著哆嗦一下,他怎麽會挖坑埋自己呢?何況喂十幾斤雞肉又不是一個小藥丸,吃幹抹盡也有好一會兒工夫呢,王公公每回來都隻打一個旋就走了,沒寬裕讓他下手的。
白日裏來的就這麽兩位,一舉一動都在錦書的眼皮底下,根本不可能是他們。同樣道理,也不可能是白日裏當值的衛士們。
那麽隻能是夜裏出的問題了,可恨高獻之太不爭氣,幾乎每夜都要打一小會兒瞌睡。這時候不管是夜班的衛士監守自盜,還是什麽高人越牆而入,都是有可能的。若高獻之整夜清醒睜著眼睛,不就能看到下手的人了麽?
錦書越琢磨越生高獻之的氣,撇著嘴削完了木棒,又跑去研了些墨,塗在木棒上。聽說今日白天皇帝在皇宮裏接受王公大臣、各國使節的朝見,還要大宴群臣群使,到了夜裏還要帶上一群人來白虎觀,獻寶似的讓大家都來看看我朝祥瑞,下臣們還要抓住這個機會狠狠拍皇帝的馬屁,吟詩作畫說吉祥話都行。史官還要將祥瑞出現以及它所讚美的聖功偉德寫入史冊。她拿定了主意,到時候就穿上小宮女的衣服,拿著木棒站在虎籠後麵監視,一旦白虎要吃肉,她就用木棒捅它。
她真是聰明人發起急來就豬油蒙了心,燈草灰迷了眼,以為將木棒塗黑了在黑夜裏別人就看不到了。這不是掩耳盜鈴麽?
守雲也要參加朝會,不能盯著白虎。高獻之因請了假,可以留在觀裏。他為了迎接晚間的盛會,特意拾掇了一番,一大早就把站班時穿的明光鎧穿在了身上,還提了一條長矛來,。
長矛走了十幾道金水,鎧甲鋥明瓦亮,上麵的小飾件都是紅絹絲編成的流蘇或絲絛,他這一身金燦燦明晃晃紅豔豔,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受罪。大日頭底下站了不到一盞茶,他就一臉細汗,趕緊跑廊簷下涼快去了。他一動一個唏哩嘩啦,隻能站著,蹲都蹲不下去,更沒法坐在台階上。錦書看他可憐,勸他先把頭盔摘了,晚間再戴也不遲嘛。結果高獻之一摘盔,真好像蒸籠摘了屜帽,那個熱氣蒸騰啊……皇帝老頭的這份口糧還真不是那麽容易就拿的。錦書便忽然想問他:穿這麽一身,如果要解手,是不是也挺麻煩?
果然這一日高獻之捂出了一身又一身大汗,都快脫水了也沒敢喝太多水。
未到中午,宮中就開始來人了。先給院中的石板地鋪上波斯進獻的繡花筵毯。一個胖胖的內侍官舉著一份名單指揮小太監們搬桌案排坐次。雖然案頭上不會設名牌,可是都什麽人來,誰坐哪個坐席都是幾天前就定好的,按照席上王公大臣的品級高低、與皇帝關係的親疏以及在宴上擔任的角色來排,加上這些人往往一個腦袋上頂好幾個官銜,給他們排隊更要綜合考慮,一不小心就會犯錯誤得罪人,因此非老資曆的內侍官不能擔當此任。如果哪個大臣臨時告假,或者皇帝一時興起,說一句“某某某你也來”,消息傳到白虎觀,這位內侍官就要重新安排座次,還要把領座的小太監們召集起來重新布置,“小李子,你領某大人到左手底幾個座位。小白,你領某大人到右手第幾個座位……你們都記好自己要服侍的大人,聽見了沒有?”
接著內侍官又交代高獻之屆時應站的位置,高獻之將錦書拉到人家麵前說:“這是淮南王家戶婢,從小就照料白虎,白虎很聽她的話……”這哪是服帖,分明就是被她欺負怕了,誰讓她坐在籠子旁閑得無聊了就伸手進去揪白虎的胡子?別說這白虎貪吃,倒真有幾分靈性,十幾日欺負下來,它已經聽懂了她幾個簡單口令,讓它站就站,讓它趴就趴,還能拿著毛刷伸手到虎嘴裏刷牙——每回白虎吐了滿地,都是守雲和高獻之兩個打掃籠子,她給白虎刷牙的,白虎隻能張著大嘴淌著哈喇子任她鼓搗,如果它想吸溜一下口水,或者活動一下脖子,錦書準揪它胡子。
胖官員看過錦書的演示後,也點了頭,認為讓這小丫頭上來表演定能博得聖上一笑,是件錦上添花的事,便特準錦書留在虎籠邊,還特意找了人來教了她一下午的宮廷禮儀。
黃昏時分,來的人就更多了,都是在宴上伺候人的宮女,有的是上菜的,有的是滿酒的,還有的專門挑著宮燈站在每個客人的身後給照亮的。排場越鬧越大。
錦書換了套簇新的宮裝,把木棒別在腰後,立在籠側,另一側站的是高獻之。他真不簡單,不能坐下就站了一整日,出了十幾身熱汗,飯也吃得不痛快,是常人早萎頓下去了,他在這時反而更精神奕奕,好像一支安安穩穩燒著的蠟燭被銀簽子一撥,火頭驟然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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