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鏡花真亦幻
隻有守雲同情地拍拍錦書的腦袋,把她提起來放到了自己肩上。如此一來,她比誰都望得遠了,再沒什麽可抱怨的了。
不過關蒙和高獻之兩位張了張口,好像有話要說,他們一個站在自封的錦書未婚夫的立場,一個站在禁軍小頭頭同袍的立場,想要發表異議,這當口身後出現了非比尋常的異動。
那簡直比開鍋還要開鍋,密密麻麻的黑發頂水波浪一樣翻滾、迅速分開,好像有一柄鋒利的小刀,正劃開人群組成的稠粥。馬蹄、鞭哨、驚叫就是這鍋粥沸騰的聲音。
那柄小刀的刀鋒很快劃到了禁軍封鎖線前,錦書最先看清,那是數騎快馬,為首一名十來歲的少年,頭戴金冠、身披錦袍正抽鞭揮開阻道的人群。他一馬當先衝在前麵,身後四五丈處才有四騎隨從踢著馬鐙奮力追趕,邊追還邊重重揮動馬鞭,抽出空響巨聲來警示前麵的路人趕快散開,看著他們跑死馬累斷手的樣子,還挺可憐的。
即使前麵數丈以外就是頂盔貫甲的禁軍衛士,那錦袍少年也絲毫沒有要勒馬的意思,還反手在馬臀上加抽了幾鞭,氣勢洶洶地直衝而來。
禁軍小頭頭見勢不妙,忙喝了一聲,封路禁軍立刻四散擺開,道口頓時豁了一個大口。道旁的百姓推搡擁擠閃向兩邊,紛紛貼著牆壁作黃花魚溜邊狀。守雲扛錦書,高獻之扯著關蒙人群卷到了坊牆邊,堪堪此時,五騎掠過街這邊的道口,直衝對麵道口而去。高頭大馬、大紅錦袍帶起的勁風將錦書的劉海拂起,她忽然指著馬上少年的背影喊叫起來:“無心!”
馬上少年不知是沒聽見呼喚,還是聽見了卻根本不理會,轉眼領著從人衝開對麵道口封鎖,策馬而去。
“關蒙!那不是無心嗎?”錦書的手一直指著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都忘了放下,忽然她清醒過來了,“我要去把他拎回來好好問問!”
她從守雲肩上跳起,要踩著禁軍的腦袋追出去。守雲伸手抓住她的腳腕把她扯了回來。
“這隻是個長得像無心的人罷了。”守雲安撫道,“高兄,你也認得他吧?”
高獻之不知是氣還是笑,歎氣道:“韓小侯爺真是虎虎有生氣啊……這樣的場麵,也隻有他敢闖。論起來,他還是蒼兄你的表弟吧?”
“是啊,錦書,他不是你在楓陵鎮的小同鄉無心,他是大盛王朝長公主順華公主的兒子,一出世就被封了侯爵的韓青識。華城春酒擂上我見過無心,還與他打了一陣,也早發覺韓小侯與無心生得有幾分相似,年紀也相若,可你細想想兩人的性格舉止,斷不會混淆的。”守雲把她重新放到肩上,從容地解說了一遍。
錦書心神稍定,回想起馬上少年的裝束,自己也琢磨出了幾個契合不上的地方。無心從到楓陵鎮起,就是一頭豬鬃毛刷樣的亂發,穿的也是補了又補的短褂,常年光著兩條手臂也不嫌冷,就他那樣的頭發,也簪得住金冠,不怕一低頭就掉了?就他那樣毛糙的性子,也穿得上絲綢,不怕一抬手就扯一道口子?再說了,無心就算冒冒失失、風風火火,歸根到底還是個老實孩子,要揮拳頭也隻打那些真正違法犯歹的惡人,對無辜百姓,又怎麽會縱馬踐踏、舉鞭揮斥?
衣冠、舉止都相差千萬裏,難怪她見到他時沒有立即認出來。可那少年與無心的麵容豈是守雲所說的“幾分相似”?那簡直是一模一樣啊,所以她隻在馬疾馳而過時看了一眼,呆了眨眼的工夫,就把這張臉與記憶中無心的臉疊在了一起。
“韓青識經常鞭馬過市?”她向禁軍小頭頭求證。
“你哪裏知道,當今聖上膝下無子,對侄甥也格外疼愛,長公主的兒子因為常年住在宮裏,簡直就是聖上的半個兒子。這位小爺爺還沒學會走就先學會了騎馬,聖上親見後大喜,欽賜西域汗血寶馬。別說策馬狂奔過市了,他就是騎馬上金殿,聖上也隻會眉開眼笑地誇他有膽識。所以他要過街,我們這些兵頭將尾哪敢擋啊。”
錦書便泄了氣。人家韓小侯有根基,自小生在宮中,受盡尊榮。無心自小隨江和尚流浪漂泊,到了楓陵鎮還是沒娘疼的苦孩子。韓小侯騎著皇帝賞賜的寶馬上街兜風時,無心正與江和尚、桑晴晴、古大巴還有自己住在楓陵鎮上,若是一個人,怎麽能□□顧兩頭?這兩人怕是沒有什麽關係的,若硬要扯上關係,大概就是容貌的相似了。
“不知晴晴找到無心了沒有。”她喃喃道。在吵吵嚷嚷的大街上,這一聲也隻有她自己能聽見了。
好不容易這一陣混亂過去,被衝開的豁口重新被禁軍和圍觀百姓們堵上。不多時,就聽見遠遠有銅鑼開道之聲。漸漸地行來一支隊伍,約有百來人左右,除了前頭開路的幾個朝廷遣去迎接開路的本朝官員、和儀仗外,其後都是服裝詭異、肌膚如雪鼻如錐的波斯人。
百姓們的情緒高昂起來,大笑大叫甚至大驚失色地,當街議論使團裏的每一個古怪的細節。
引路官員馬後是一支威風凜凜的象兵儀仗。四頭大象與牽引著它們的八名象兵都全身披掛銀光閃閃的鎧甲。大象的臉部完全被銀塊連成的麵鎧遮住,連長鼻子也被護了起來,隻在眼部開了兩個小孔,以保證大象能看清前路。象牙像兩隻白色長劍,直指著前方,四條象腿趕上廟堂的柱子粗。它們雄赳赳氣昂昂地,每邁一步,鋪著整齊石板的街麵仿佛就震一下,圍觀百姓的心也隨著“別”地一跳。再看象背上的武士,隻穿著半鎧,頭上帶著銀盔,麵罩鎖子網,上半身穿著銀塊綴成的魚鱗胸鎧,肩膀和手臂披著鎖子甲。讓人發笑的是,上麵威嚴神聖的武士們,下麵隻穿了一條鮮豔的褲子,長度不到膝蓋……人們正待要笑,卻又被武士手中寒氣森森的長矛駭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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