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程滿蹬落歡聲
春日晴好,平坦寬敞的官道上,徐徐行進著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約有四五十人,成員多穿著玄色短衣,玄色頭巾,底下還有一雙抓地虎的快靴。一眼看去,他們好像是大戶人家的家丁,可再多看幾眼,就覺得他們又不像家丁了。他們個頭相仿,多是四人一組,各扶著一輛大車,雖然位置有前有後,有左有右,可他們的步伐整齊,不僅邁步的速度一樣,連步長也差不多少。四人一組的小隊裏,就見四隻左腳一齊抬起,四隻右腳一齊落下,如此反複不斷,沒有沒有人因為趕不上這樣的節拍而多踏一步,也沒有人為此跟不上隊伍的行進。
十輛大車上都是大箱小盒的,各自堆起來,再蓋上防雨的油毛氈,就成了一座高聳的小山。走在隊伍頭裏的那平板車做得有尋常車兩倍大小,上麵蓋了油毛氈的行李也好像是五六個大立櫃綁在一起,因此,車旁就跟了八個玄衣大漢。
這部大車的前麵,並行這兩匹高頭大馬,一白一黃。白馬上坐著一名年輕道人,腰裏別著青翠欲滴的玉笛。他目光熠熠地望著前麵,還時不時地手搭涼棚眺望前麵,估算離預定的趕路計劃還差多少距離。
黃馬上坐著一個青袍少年公子,這一位就慘了點。他趴在馬背上,抱著馬脖子,渾身“哢吧哢吧”直響,好像是骨頭已被顛散了。他趴著趴著,又從馬背上支起一半身子,飛快地向後望一眼,就在他向後看的那一個瞬間,他好像因為騎乘不穩要墜下馬去,可偏在這個時候他又抱住了馬脖子。這場麵旁人看著都替他捏一把汗,可他用袖子擦了一把冷汗後,好像並沒有長記性,過不多久,又以身犯險回身相望。
一旁的年輕道人見了,就笑道:“仲言,我看那個丫頭不會有事,可你這樣騎馬,沒到京都安城,馬就會被你勒死了。”他說著,在馬上輕鬆地側轉了身體,向後看了一眼。
在隊伍中段的一輛平板車上,坐著一個梳螺髻,衣胡服的女孩。她盤腿坐在高高的箱子山頂上,自得其樂地欣賞沿路風景,手裏還托著一個小手絹包,包裏卷著各色精致的小點心。
錦書見守雲在馬上回身衝她笑,便也一笑,從手絹包裏拈出一顆蜜棗,指尖一彈,蜜棗就直奔守雲眉心而來。
守雲不閃不避,悠閑地抬手接下蜜棗,放進嘴裏啃著。
關蒙見了,又在馬背上支起身子向後看去,不滿道:“蒼兄,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明明這蜜棗是錦兒讓你轉交給我的,你居然私吞了。錦兒就算會給你吃蜜棗,也必定是第二顆才輪到你。”
守雲咬著棗核笑道:“可她什麽都沒說,棗子上也沒寫字,你有何證據說這蜜棗就是給你的?”
“我與錦兒認識在你來之前,當然我先你後!”關蒙還是理直氣壯的。
“這也得論先後麽?”守雲作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來,又道,“仲言,我看你還是回馬車裏休息一下較為妥當,車裏也有蜜棗,你要吃多少有多少,不是好過你趴在這裏受罪嗎?你如此死死地掐著馬脖子,馬兒難受,我看著也喘不上氣啊。”
隊伍的末尾,確實還跟著一部寬敞華麗的馬車,不過好像沒有人喜歡坐它。車夫懶懶地趕著車,車身發出空洞的顛簸聲。
關蒙聞言,把馬脖子抱得更緊了些:“大丈夫怎麽能被一個小丫頭比下去?她不坐車,我怎麽能坐車?”
“我不是正坐在車上嗎?”風捎著閑閑的話音從後麵趕了上來。
“‘禦’乃君子六藝之一,不會騎馬的不能算真君子……”關蒙還有餘力向後喊話回答。
“牽強,要說‘禦’,你也該去隊尾代替車夫趕車!”守雲搖搖頭,“這樣騎馬,實在有損你的儒生形象。”
關蒙一聽,立即放開馬脖子奮力坐直了身子,可幾乎就在同時,他身子向後一傾,要不是守雲拉了一把,他就得從馬尾巴處翻個跟頭滾下去了。
“關蒙,你就去後麵趕車吧,讓出黃馬來,給我騎一會兒……”後麵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又趕上來了。
緊跟在後的幾個家丁笑出了聲,也不怕東家責罵,他們倒是放鬆得很。也不怪他們要笑,從皖郡出發以來,走了近一個半月的路程了,類似的場景已上演過好多回。雲公子的丫鬟,就是那個錦兒姑娘,隻用一個時辰就學會騎馬了,可關公子打死也學不會。這位文弱的關蒙公子似乎就是讓輪子拉讓人用肩膀抬的命,可他不認命,還偏要猴在馬上逗人笑。
卻說那日守雲、關蒙和錦書三人雇了一輛破車從華城出來,向西北行了一日,就到了長江邊,早有人準備好了渡船等在岸邊。於是三人打發了大車館的車夫回去,坐船過了江,江對岸,就已有這麽一支隊伍在等候了。
那些家丁都稱守雲為“雲公子”。守雲解釋說:“趕來華城前,恰逢家父遣他去京都安城探親,隊伍全都準備停當了,本應立即動身,誰知就接到了關蒙那家夥的飛鴿傳書。關蒙在信上說如果我不去,立即割袍斷義,逼得我放下信就飛來了,可也隻能速去速歸,出發的時辰是不能延誤的。”
錦書好奇道:“道士也有父親麽?出家人不是要了斷塵緣嗎?”
守雲失笑:“誰沒有父親呢?我隻是個半吊子的道士,穿著道袍裝模作樣罷了,還舍不得割斷紅塵呐!”
那些家丁見了關蒙也顯出熟稔的樣子來,一口一個“關公子”。他們這時才聽說雲公子臨時出走竟然是為了到華城去買一個丫鬟,如今這個丫鬟也被帶來了,他們就把錦書看猴戲似地圍觀了一回,大發了一通感慨,大體是“我也能養個這麽漂亮的女兒就好了”或者“將來要娶個媳婦有她一半好看就心滿意足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