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未見天日的胎兒
秋天漸漸地更深了。欽涯和荷衣的關係自從那一夜後,似乎更緩和了。荷衣不再冷冰冰地跟欽涯說話。當然,她也並不熱情。每天早起後,很平靜地跟他一起用早膳,很平靜地到花園裏四處轉轉,很平靜地等著夕陽西下後夜幕的降臨。
欽涯不在荷衣身邊的時候,她就和秋菊一起聊天,在書房糊亂地塗鴉。每一晚欽涯都會和她蓋在同一張被子下入睡。但是每一晚都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她安然地入睡,安然地感覺到他一直牽著她的手,一直到天亮。日複一日,一個月的治療初期接近尾聲。
這是荷衣打胎前,山間最後一次來給荷衣紮銀針。
“好了。姐姐的精神比上一次更好。才三天的時間看上去姐姐的心情很好。”山間將銀針放回木盒子裏,高興地道。
荷衣靠在床頭,嫣然一笑,平靜道:“子威每隔三日就來看望姐姐,姐姐的心情當然會好。”
山間輕笑,“姐姐不是因為我來探望才高興的吧?”
“那子威認為姐姐還會有什麽開心的事情?”荷衣輕問。
山間笑道:“我聽秋菊說,自從姐姐昏迷過後一直到現在讓顥琰王很操心。他每日親自為你煲葯、煲粥、熬草葯水。有一次因為操勞過度還暈倒了。姐姐和顥琰王很有故事。雖然姐姐身體不好,但是有人這麽關心你。姐姐會不會為此覺得很幸福?”
荷衣莞爾道:“什麽叫幸福?”
山間解釋道:“就是像姐姐這樣,生病了有人擔憂、有人噓寒問暖、有人為你累得暈過去了。這就叫幸福。”
荷衣輕笑道:“那這樣的幸福我寧願不要。對了,阮媽媽的天下第一青樓有關掉嗎?”
山間如是說:“嬌娘恐怕隻是說說。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青樓,雖然做的生意不是很正派。但是養了上百個姑娘,不會說關就關。自從上次她提起過,就再沒有說到此事。我想這件事可能就這麽算了,妖娘怎麽願意把自己的心血給付諸東流。怎麽?姐姐希望妖娘關了青樓嗎?”
“希望。我希望阮媽媽可以關掉青樓。至少那樣她可以活得更輕鬆。最近她沒有對客人發脾氣吧?沒有客人挨她的拳頭?”荷衣試問道。
“這倒沒有。自從上次把那個富商打跑後,再沒有人敢惹她。真看不出來嬌娘這麽威風。那些曾經在阮嬌樓耍酒瘋的人再也不敢鬧事了。”山間高興道。
荷衣說:“妖娘真是女中豪傑。”說罷,她陷入沉思。
“嬌娘還向我問起過你。姐姐交待過我不要告訴她你的事。但是嬌娘問了我好幾次,我不忍心再裝不知道就都告訴她了。她還說要抽空來看望你。”山間小心地道,生怕告訴荷衣自己說露了嘴會惹她不高興。
荷衣抬頭眼神怪怪地看著山間,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地道:“姐姐不會怪我告訴嬌娘你生病的事吧?”
“子威怕我怪你嗎?”荷衣輕問。
山間點頭,“怕。”
荷衣笑道:“沒什麽事。我不怪你。說出的話又收不回,怪你也沒有用。嬌娘若真是來看我,我也可以跟她敘敘舊。子威不必自責。”
荷衣有孕已經快三個月了。她一直納悶,為什麽山間要等她服葯、紮針、泡葯澡滿一個月才給她打胎。在她前世去醫院做流產的時候,醫生都建議在二十周、兩個月內做手術,這樣對身體最好。山間卻要將時間拖到三個月。
荷衣輕問:“子威以前除了替人接過生,有沒有替人打過孩子?”
山間如是說:“沒人替人打過孩子。有送過打胎葯給別人。”
“那山間要準備怎麽結束我肚子裏孩子的生命?也用葯嗎?”荷衣好奇地問道。前世她一樣流過產。不過那時是初戀的孩子。在醫院做流產的時候選擇的夢流手術,睡在手術台上十分鍾的時間,孩子就打掉了。那就像是小睡了一會,沒有疼痛。隻是術後要注意這注意那,不能沾冷水,不能吹風,臥床休息了一個月。之後,孩子的事情就解決了。雖然她心裏上有陰影,自己殘殺了一條人命,還是自己的骨肉。但是除了良心上有些不安,身體有一點點傷害,她沒有過大的肉體痛苦。
山間深籲一口氣,小心地道:“其實姐姐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是個死胎了。我給你送來的葯便是化胎的。”說罷,他小心地看向荷衣驚奇的臉。
死胎?荷衣腦門一閃,哢嚓一聲讓她心靈一陣顫動。
“怎麽會是死胎?我前些日子還有感覺他在踢我。子威是在開玩笑吧?姐姐知道這孩子不能要。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子威不必再這樣騙我。”荷衣稍微激動道。有一種悸動在心裏煩躁,讓她心神不安,亂七八糟地東西堵滿了心間。也許那是因為母愛,懷著孩子明顯地感覺到肚子裏有生命卻又要殺死他的痛心。
“姐姐你先聽我說。”山間哽咽道。
“姐姐服過露嬌人。露嬌人的巨毒知情者都會知道。即使現在你肚子裏的孩子在成長,那也是不健康的。他的生命力再強也最多長到六七個月。他不但不能順利來到人間,還會害你丟掉性命。我隻是提早讓他胎死腹中,阻止你體內的露嬌人毒氣加深。姐姐的精神比我想象的還要好,這很利於治療。今天是山間最後一次給你送葯,最後一次替你紮針。再過三日顥琰王會送你去眉山,去了那裏後就可以把孩子從你肚子裏流掉了。姐姐應該高興一切都很順利才是。”山間安慰道。
聞言,荷衣沉默。激動的情緒被她壓下去,找回理智沉思。她無力地問道:“要去什麽地方流掉孩子?”
山間回答道:“眉山,一個很清靜的世外桃源。等姐姐的胎流掉後,山間會在那裏盡量替你驅除體內的露嬌人。如果成功的話,以後姐姐再也不用忍受露嬌人的痛苦。”
荷衣輕問:“那麽不成功呢?”
山間如是說:“不管成不成功,姐姐以後都不可以再做母親。”
這些日子雖然欽涯和荷衣同睡在一張床上,但是每每荷衣泡葯澡的時候欽涯都回避了。他在門外看著秋菊忙裏忙外地替荷衣加熱水。深秋的時候,氣溫一天比一天下降。為了避免荷衣泡到一半的時候水不夠熱。他特地熬了整整八大鍋草葯。一個時辰秋菊給荷衣加四次熱水,八鍋草葯足夠了。
山間走後告之欽涯再過三日就和荷衣搬到眉山小住一段日子。眉山的環境對荷衣的病情、心情都有好處。
晚上,荷衣泡完葯澡準備入睡。
“衣兒!我想和你去外麵住一段日子。”欽涯輕聲道。
荷衣平靜地道:“我知道,去眉山。子威白天的時候已經告訴我了。”
欽涯輕聲問:“你不反對吧?”
荷衣淒涼地笑道:“我還反對什麽?孩子已經死在肚子裏了。我這個樣子還有什麽力氣反對。你也不用擔心我自己再去哪裏。蘭香走後我也沒有任何地方去。你要打算讓我去哪就去哪。能把孩子從肚子裏拿下來,什麽都可以。”
可能是因為突然得知自己肚子裏是個死胎,荷衣的心情有些糟糕,她說話的時候也帶股衝勁。欽涯明顯地感覺到荷衣不平的情緒,自責由心而升。
“衣兒!沒有孩子沒有關係。隻要你健康。你哪也不用去了,顥琰王府就是你的家。我會陪著你在家裏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會讓你覺得孤單。等山間把你的露嬌人病毒驅除以後,你可以健健康康地生活。衣兒要感到高興才是。”輕涯安慰道。說罷,他輕輕將荷衣樓在懷裏,溫暖地抱著她。
不等片刻,荷衣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我困了,想睡覺。”說罷她爬上床倒頭就睡。
這一夜氣氛很緊張。從那一夜荷衣留欽涯和她同眠的日子,到現在已經有二十日了。每一日他都會牽著她的手入睡。每一日,荷衣都不會反抗,任他的溫柔傳遞在她的手指之間。
今夜依然如昨,欽涯熄掉燈以後鑽到被窩裏小心地牽她的手。他的體溫才剛剛觸碰到她,她就翻過身避開他。他再往她靠近,她就再一次避開他往裏靠。直到她已經靠到牆角,她仍舊背對著欽涯。
“衣兒!你睡了嗎?”欽涯溫柔地問她。
荷衣沒有做聲,隻顧閉眼睡覺,似乎真是睡著了。欽涯靠近她,輕輕地從她背後抱住她。他立刻得到她的強烈回應就,她重重的將他的手拋開,沉沉地睡去。
又是一片迷霧。朦朦朧朧的環繞在荷衣的四周。抬眼望去,一望無盡頭。荷衣穿梭在迷霧中,大聲地叫喊,“秋菊,秋菊…”她不記得自己要做什麽,隻是一個勁地叫喊秋菊的名字。任憑她怎麽叫喊,四周都沒有任何人回應。她脫口叫道:“欽涯…欽涯…”
欽涯從睡夢中驚醒,聽到荷衣在叫他。他趕緊起身看到荷衣依然睡在他身旁,這才安心。
“欽涯…欽涯…”荷衣失聲大喊。
欽涯靠近荷衣忙問:“衣兒!怎麽了?”隻見荷衣緊閉著眼,手在空中抓撈,滿臉的大汗。他在心底暗想,衣兒是做夢了。他頓時覺得一股暖流流遍他全身。衣兒做夢的時候會叫到他的名字,他是多麽的幸運。可是為什麽她做夢的表情看上去很痛苦?他輕輕抱著她,“衣兒!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別怕。”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慢慢地她安靜了。
仍舊是那一片迷霧,荷衣走了好遠的路也見不到任何人。她突然有聽到有小孩子地笑聲,說話聲。
“嗬嗬…哈哈…娘親我在這裏。”
“娘親!”
“我在這裏。嗬嗬…哈哈…”
小孩子的聲音十足的天真,好聽,就像鸚鵡的歌聲,春天的雨聲,花開的聲音。荷衣尋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在迷霧中見到一個穿紅肚兜的小孩子在向她招手。
“娘親!娘親!我在這裏。”小孩子高興地衝荷衣叫道。荷衣不認識那個小孩子,但是她很想親近他。那小孩子見荷衣一步一步走向她,一直開心地笑著。突然那小孩子化作一縷清風,颼的一聲鑽到荷衣子裏。接著她感覺到肚子慢慢地長大,慢慢地隆起,直到肚子痛得她滿地爬滾。
好痛,露嬌人折磨她的時候不過如此。
她痛的汗水濕了她的臉,連頭發也濕濕的。
“娘親!你為什麽不要我。我還沒有出世你就不要我了。我在你肚子裏好冷,好冷。四周都是冰冷的水。你為什麽不要我?”那個小孩子在荷衣肚子裏憤怒地大喊大叫,還不停地踢她的肚子。
好痛,下麵有東西緩緩流出來,一塊、一塊的血塊接連不斷的出來。那個小孩的聲音仍舊沒有停,“娘親,我恨你和父親,你們為什麽不要我出來見見太陽。好冷,好冷,我不要被你們殺掉,我要活著。”
血塊一直溫溫熱熱地從下麵不停地流出來。迷霧中,荷衣攤軟地倒地,任著肚子劇烈地痛,任著血塊不停地流。鮮紅映滿了她的眼睛,連她自己也被這血給染成紅se。一直直到她肚子又恢複平複,那血才停下來不往外流。荷衣的雙腿間,四周全是血塊。它就像是一串一串的葡萄淩亂地擺滿一地。慢慢地,慢慢地,那血紅se四散的葡萄從四麵八方聚集起來,那東西緩慢得如同放一部慢放的投影。直到它慢慢地形成一個人麵人身,嬌小的樣子,初生的胎兒,血淋淋的沾滿他全(??.1??6??k?xs?.?c?om)身。
那血紅se的葡萄完全形成一個人時,他身上的血一滴一滴下落。最終,終於幹幹淨淨的像一個正常的小孩,光著身子,舔著自己的小手。
小孩衝她笑,“嗬嗬…哈哈…”接下來,他站起身自己走路,“我終於見到太陽了,我終於來到這個世界上了。嗬嗬…哈哈…”說罷,小孩子自己一個人走開,越走越快,把荷衣一個人拋在迷霧中。
“不要…不要走。寶寶不要走…”突然一隻狼出現了,他餓狠地死盯著初生的小孩,狂妄地咆哮。它張大狼口準備要一口咬斷寶寶的脖子。
“嗬嗬…哈哈…”寶寶仍舊天真地笑著。就在野狼咬他的前一秒,寶寶伸出小手輕輕地將野狼握在手裏。他輕輕一撕,就將野狼的皮給扒了,露出鮮嫩的狼肉。接著,寶寶用手摳著鮮血直流的狼肉一口、一口地送到嘴裏,直到他把狼肉吃得精光。
…
“不要…寶寶不要這樣子。”荷衣失聲大喊,乞求她的寶寶不要像野獸一樣。
她被驚嚇得失聲大叫,直到她睜開眼睛。她夢中醒來,她還清晰地記得那血淋淋的一幕。
“衣兒!”欽涯抱緊驚醒的荷衣,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頭。
荷衣看到這張高床,看到黑暗中欽涯的身影,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這才從夢中醒來。她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失聲大哭,“都怪你。孩子沒有了,我一生都沒有做母親的權利。都怪你,都怪你。”
“你這個惡魔,你憑什麽要讓我沒有做母親的權利,你憑什麽要折磨我。”她痛苦地訴聲道。
“衣兒!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一生。如果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領養。從他生下來那天就抱回家,一樣可以像自己的骨肉一樣親近。”欽涯安慰道。
“不要領養。為什麽你不來嚐嚐露嬌人的痛苦。沒有孩子了說領養就完事了。為什麽不讓你也痛不欲生。”荷衣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在欽涯懷裏又撕、又抓、又打、又咬,什麽招式都用盡了也不能解心頭之恨。她在夢裏看到的那一幕鮮血淋淋的樣子,讓她情緒失控,無法釋懷。
欽涯任荷衣打他、罵他,撕他、抓他、咬他,“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良久,荷衣打得無力了,攤軟在他懷裏安靜地流淚。他替她輕輕地擦著淚水,心疼地道:“我要活著好好照顧你一生。如果你不活了,我也活不成。”
她隻是在他懷裏靜靜地流淚,直到後來淚水也沒有了,她輕輕地閉上眼睛很累、很累地睡去。
他感受著她的呼吸從沉重到平息,一直靜靜地看著她。她的眼睛流了太多的淚水,他小心地為她敷著熱毛巾,深怕她醒來的時候,睜不開眼睛。那一夜,他一直抱著她沒有任何睡意。
清晨陽光再照進臥室的時候,荷衣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欽涯正深情地注視著她。他眼睛裏裝著柔情,裝著心疼,裝著愛憐。
她小聲問:“昨晚你沒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