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上)

阮嬌娘走後,不多久,君欽涯就破窗而入荷衣的廂房。

荷衣正坐在書房伏筆題字。君欽涯沒有聲音地走到荷衣身後,也沒有聲音地看荷衣握著筆遊離在宣紙上。她一筆一畫都奇奇怪怪。荷衣寫的字非屬於君欽涯知道的任何字體中的一種。歪歪斜斜,該出頭的不出,該彎的不彎。但他還是能看懂荷衣在寫什麽。

宣紙上,清楚明了地寫著――

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句末的問號打了無數個。但是古域國沒有標點符號,君欽涯看不懂。下麵的話,他更看不懂――

老公,前世我隻是錯了一夜,今生你就要如此懲罰我。你就這麽恨心?

如果你能知道我來找你了,還被你丟到這青樓來折磨,你肯定會心疼的。可是你已經不是你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麽疼我、寵我。真的是前世因,後世果。一夜的錯,這一輩子都得不到你的原諒。兩清了,真的兩清了。如果讓你知道最終我還是自私地選擇了放棄你,你泉下有知會心痛嗎?這一世,我們就做陌路人吧。我接下來的人生還那麽長,不能活在前世的陰影中。也許下輩子又該輪到你欠我,隻是那個時候冥王還會讓我留著對你的記憶嗎?

最後這些話,荷衣並未寫出來,而是在心底冥想。想這些話時,她微笑、輕笑、苦笑,再後來什麽笑的表情都沒有了。她平靜地看著自己寫下的<<上訝>>名句,那平靜就像是冬天裏萬物沉睡的大地,一片的沉靜。也許那樣的安靜是為了在等待春的到來,也許那是已經沒有希望的死寂。

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荷衣連陰朝地府都闖過了,卻在被君欽涯一連竄的折磨後放棄了希望。這世上哪有什麽山無陵、天地合?

荷衣放下狼毫毛筆,將鋪展開的宣紙收起,這才看到站在書桌前的君欽涯。她抬了眼皮,又垂了眼皮。看他一眼後,繼續做自己的事。她現在隻想早點真正從君欽涯手裏獲得自由,做一個正常的女人,戀愛結婚、相夫教子。

君欽涯有些迷惑。荷衣兩次提到前世今生,他想問她些什麽,又覺得自己怎麽會信那些前世今生論。所以他仍是靜靜的看著荷衣,不說話,也不像以前那樣滿臉不屑、冰冷。

荷衣見他隻站著,不說話,她開口道:“我自己回來,不用勞煩你派人追殺。”

君欽涯認真地聽著,仍舊不說話。

墨水風幹了,荷衣將卷起的宣紙立放在竹筒裏,鋪開另一張繼續題筆。看她看似專心題字,實卻在提醒君欽涯,“下次麻煩你要進來時走正門,既然是來逛青樓大方點何妨?”

荷衣說完,詩句也寫完――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1)

荷衣看著自己寫的可愛版毛筆字滿意地笑了,“多謝顥琰王爺賜給我的花魁頭銜,讓我昨晚一夜就賺了二百兩白銀。”

晨間,阮嬌娘走之前,給了荷衣昨晚出場表演時巡場收回的銀兩分成的錢。荷衣拿了銀票,也沒什麽欣喜,擱著日後出了青樓再拿出來用。

君欽涯聽了,順口說:“天下第一青樓不是給姑娘十分之三的功勞錢嗎?怎麽昨晚你賺了十萬零二千兩白銀就給你二百兩?”

“這麽說我虧了?那我得找阮媽媽要回來。”荷衣認真說道。既然是賺錢,決不能虧了自己。好歹昨晚她脫了三件衣服才賺來那麽多錢。

“看不出來你千金大小姐還在乎那點臭錢?”君欽涯道。說這話時他雖沒有表情,但口氣並不像以往般生硬得很。

荷衣聽了,笑道:“這裏哪裏來的千金大小姐?我隻是個妓女,靠點色相賺錢也是不容易的事,當然不能白白出賣色相。”

君欽涯立在書桌前,一步也不動,就靜靜地看著荷衣的臉,聽著荷衣的話。荷衣一直低著頭,卻清楚地知道君欽涯臉上沒神的表情。

荷衣抬頭,欽涯這才開口:“你也能在乎錢?”

荷衣莞爾道:“除了錢,我還有什麽?我能抓住的就隻有錢,所以你來的時候若是需要我服務也請帶足銀子。”

半個月,荷衣從一個癡情的奇女子變得今天這般視錢如命,這是君欽涯不曾想到過的。他確實是特意來找荷衣的,卻不曾有帶銀子來。因為,就算是他今兒就要荷衣給他侍床也不必付錢。

君欽涯開口輕聲道:“你這紙上寫的何意?”

這是君欽涯第一次用這般輕聲的語氣跟荷衣說話。荷衣聽了,心裏覺得真是難得,毒蛇也有溫柔的時候?

“沒什麽意思,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一個故人,一個故事,一個該放起來的心事,一個該重新再來的開始。”

荷衣說完,若有所思地放下狼毫毛筆。這上好的筆讓荷衣寫這樣可愛版的字有些不協調。不過,這字確實可愛。動漫型的字體,讓人一看心情就好。怪不得荷衣前世時,那些大街小巷貼出來的宣傳字都要寫成這樣。讓人一看便感興趣。

君欽涯聽不懂荷衣說的一連竄的話,“什麽故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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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唐?元稹《離思五?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