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二女醉話男人如是

將竹筐放到陰涼的牆角處後,秋色對蔡婆婆說道:“我先去找晴娘,筐裏的菜等我出來再收拾吧。”

蔡婆婆見秋色去了晴娘的屋子,猶豫了下,還是掀開竹筐上的草簾看了一下,發現上麵竟是一些菠菜茄子,不死心的伸手朝下麵翻了翻,芸豆冬瓜包菜,最值錢的要屬那一籃的雞蛋了,不由撇撇嘴,“這秋娘子是兔子托生的不成?”看看晴娘的屋子,將手拿了出來又不甘心,快速的從籃子裏摸出兩隻雞蛋來藏了起來。

秋色進了晴娘的屋子卻沒有看見她的人,隻見一架繡著花卉的屏風後麵隱隱約約的似有人影。

“秋娘你進來啊!”晴娘的聲音從屏風後傳過來,感覺有些發憨。

“晴娘你,這是在喝酒?”秋色詫異的看著斜靠在躺椅上的晴娘,發髻散亂,衣襟鬆弛,領口大開,麵紅眼直,這明顯就是喝多了的樣子啊!此時她伸手從一旁的小幾上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滿了然後一飲而盡。

“嗬嗬,秋娘,你來了?”晴娘笑嗬嗬的,伸出手來招喚她,“來,陪我喝一會兒!”

秋色從認識晴娘雖然來往不多卻也見過好幾欠,每次見她都是一副規規矩矩大家閨秀的做派,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般放縱自己的樣子,不由上前奪了她的酒杯,“你怎麽大白天的喝起酒來了?還喝的這麽多!多傷身體啊!”

誰知晴娘卻絲毫不買秋色的帳,搶回自己的酒杯瞪著她道:“怎地?難道你能喝我就不能喝?我這還是在自己家裏喝呢!”

秋色一噎,氣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道:“好好好,我不攔你,你隨便喝啊!我來是想求你件事兒,李掌櫃讓我多做一些醬菜,可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看讓我娘和妹妹來這裏幫忙行不行?你若是嫌煩,我們可以在前堂做!”

“煩什麽?你都不知道這茶館整日裏隻有我一個人很悶的。”晴娘撅著嘴道:“原本還想著你搬進來能多陪陪我,誰知道你整日比阿山都要忙。我告訴你啊,你妹妹來了,可不許支使她幹活,隻管讓她陪著我好了。”

“小姐啊,我要吃飯的,不忙的話就得要飯去了,哪像你啊,不用辛苦就能喝香喝辣的!”秋色忙為自己辯解,“再說你哪是一個人,不是還有蔡婆婆陪著你嗎?”

“蔡婆婆沒意思啊,整日裏和我說的不是誰家的漢子偷了人就是哪家的寡婦不檢點,滿嘴的葷話我聽都聽膩了。”晴娘說著也給秋色倒了一杯酒,“來,陪我喝會兒。”

秋色忙擺手,“別介,晴娘你自己喝吧,我現在頭還疼著呢!”

晴娘卻生了氣,啪地一聲將酒杯敦到小幾上,冷哼,“怎麽?你能陪別人喝就不能陪我?”

見她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秋色也無奈,隻能端起酒杯陪笑道:“好,那我就來個舍命陪晴娘好了,大不了再醉一宿。”說著就著杯沿抿了一口酒。

“幹了,幹了。”晴娘指著秋色叫道。

真是,一個醉鬼還這麽叫真!索性醉就醉吧,大不了今天的醬菜不做了。秋色一咬牙,將杯裏的酒都灌進了肚。

晴娘這才高興起來,拍著手叫好。

秋色直咧嘴,“我說你這什麽酒啊?怎麽比我昨天喝的還要衝(1)!”

“哈哈哈!”晴娘笑了起來,這一笑沒有似往常那般以絹帕掩口,羞態撩人,而是花肢亂顫,媚態橫生,笑夠了又問秋色,“秋娘,你老實說,昨日你是與誰在一起喝的酒?”

秋色伸手從小幾上的菜碟裏抓了幾顆花生豆塞進嘴裏壓住辣味兒,衝著晴娘眨眨眼,一齜牙,“你猜!”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一準是個男人!”

“嗯?你怎麽知道?”秋色奇怪的問道。

晴娘瞪了她一眼,“這還用問?女人隻有和男人一起喝酒才會喝醉啊!”又一臉暖昧的問,“秋娘,昨天陪你喝酒的是不是送你回來的那個秀才?”

秋色再次一齜牙,“你猜!”

晴娘哼哼道:“我才不猜呢!反正啊你自己把握好,以你的出身想嫁高門大戶除非是做小,要想做平頭正妻那秀才是最好的選擇,有朝一日那秀才真的高中,你也就成了官夫人,可若是他屢次不中,那你就慘了,隻能做個窮酸的秀才娘子了。”說完嘻嘻笑了起來。

“切,看你說的好像我非嫁給那秀才不可似的。”秋色沒好氣的白了晴娘一眼,又頗有些不服氣的道:“我若真做了秀才娘子怎麽也能幫他考個舉人回來啊!我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總能幫上些用場!”

“啊?”這回輪到晴娘驚訝了,“你還讀過書?”

“呃!”秋色打了個酒嗝兒,緩緩酒勁,暗罵自己又差點說走嘴,“是以前的大夫人教我的。”

“哦,那你可就說大話了。”晴娘又說秋色,“再說,那秀才家裏那麽窮,哪裏還有時間備考啊,估計是沒什麽戲中考了,秋娘你還是另做打算的好。”

秋色朝她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去你的,你別總在這胡說,有那功夫還是抓緊把你自己的事兒辦了吧!”

晴娘一愣,原本愉快的神色也漸漸消失,連著灌了自己兩杯酒複又笑了起來,隻是這笑中有些苦澀和傷心,“我的事兒?我的事兒誰也辦不了!知道嗎?我的丈夫新納了一門小妾,他寧可收個青樓女子進門也不肯讓我進京!”

“啊?”秋色一愣,晴娘有丈夫?

“知道嗎?我原本也是一個大家小姐,整日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天隻管是賦詩彈琴,家裏還給我定了一門好親!”晴娘卻好似陷入了極度驚恐的回憶裏,整個人都微微有些發抖,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的兩條腿。

隻聽她繼續說道:“可突然有一天這一切都變了,祖父上朝再也沒有回來,然後一大群官兵來抄家,祖母吊死了,母親也投了湖,再後來我和姨娘庶妹們被……”說到這裏晴娘突然哽咽了一下,“姨娘和庶妹們死的死瘋的瘋,最後隻剩下我一個,可我還不如死了哪!”晴娘將頭埋在兩腿間嗚嗚的哭了起來。

秋色已經大概知道了她的來曆身份,卻不好說破,隻能安慰她,“好了,晴娘,現在這些事已經都過去了。”

“怎麽可能?”晴娘晃看頭,有歇斯底裏,“你知道被人當做牲口一樣品頭論足的滋味嗎?你知道被那些最低賤的人肆無忌憚汙蔑侮辱的感覺嗎?你知道當我獨自麵對一群粗野男人時心裏的恐懼嗎?我當時真恨不得一頭碰死算了,多虧騰郎趕到救了我。”

晴娘的眼角尤掛著淚珠,臉上卻漾起夢幻般溫柔的笑容,“騰郎是很俠義的人,當初剛定親時我娘就說過,要不他怎麽會趕到軍營裏救我呢?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身份已經配不上他了,我也不計較,隻要能讓我待在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他卻不願意帶我回京,隻給了我一筆銀子就把我扔到了這個地方!嗚嗚。”晴娘很傷心,越哭越大聲。

“娘子,你怎麽了?”蔡婆婆突然間衝了進來,一麵緊張的詢問著晴娘一麵狐疑的盯著秋色。

蔡婆婆這是認為是自己惹哭的晴娘?秋色感覺自己挺寃的卻又沒法解釋,便笑著說道:“晴娘你可別再哭了,要不蔡婆婆該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晴娘卻猛地抬起頭赤著雙眼怒視蔡婆婆,“你給我滾出去!”並順手砸過去一個酒杯。

“啊!娘子!”蔡婆婆被嚇了一跳,娘子可是從來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對自己說過,突然發這麽大的火難不成是秋娘子說了什麽?

“滾!”晴娘厲聲喊喝。

蔡婆婆被嚇了一跳,慌忙出了屋子合上了門,聽到屋裏仍斷斷續續傳來哭聲不由心裏著急,正在這時聽到前麵的柵板被人拍響了。

“呀,虎爺您可來了,您快去看一看吧,也不曉得秋娘孑說了什麽貢把娘子鉿惹哭了,我去勸,娘子還罵了我哪!”蔡婆婆見來人是艾老虎好似遇到了救兵一般。

“晴娘怎麽了?”艾老虎不等蔡姿婆回答將手裏的魚扔下就大步去了後院。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蔡婆婆急忙將柵板關上,撿起地上的魚匆匆去了後院,可她卻發現艾老虎根本就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門後聽著什麽。

屋內,秋色勸睛娘道:“你這麽哭人家又不知道,豈不是在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麽?來,不哭了啊,女人啊,一定要自已對自已好一點。”

“你說她寧可納個青樓女也不讓我進門,是不是覺得我還不如青樓的女人呢?”晴娘吸吸鼻子繼續抱怨,“這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一狠心吞了砒箱,想著他怎麽也會看在過去的份上來送我一程,可他隻托人捎話兒說我的死活與他無關!怎麽無關呢?原本我才應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哎呀,男人不就那麽回事兒麽!自古癡情女子負心漢,你啊就是太把他當回事兒了!”

(1)衝:指辣口,勁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