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尾巴上,這一場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很久。
盛母難得地沒有出門。家裏多了女主人,氣氛顯然不同了,哪怕母親大多時間都冷著臉,盛夏還是覺得開心。
去學校前和爸媽一起吃早飯,這對她來說是新奇的體驗。
“我要遲到了。”盛夏叼著一塊吐司,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喝了牛奶再去吧。”盛母瞥了她一眼,起身去廚房幫她拿熱牛奶。
“媽最近好奇怪哦。”盛夏衝盛家業吐吐舌,嬉笑道,“好像變了一個人。”
“你這孩子,你媽這樣不好嗎?”盛家業咳得很厲害,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我就是有點兒不習慣。”盛夏連忙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問道,“爸,你的感冒還沒好嗎?”
盛家業好不容易喘過氣,笑道:“沒事,老毛病了。”
他一直有高血壓,肺也不大好,盛夏是知道的,當下也沒在意。等母親拿來牛奶,她接過,急匆匆地就出了門。
外頭還在下雨,那一片紫薇花被淋透了,紅色的花瓣陷在泥地裏,讓人看著惋惜。
盛夏沒走幾步,一拍腦袋,又轉身往回跑。昨天季長生送她回來,把自己的傘留給了她,她得找機會還回去。
“李叔,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盛夏火急火燎地衝進屋子,進了門,就聽到飯廳裏傳來一陣爭執聲。
“盛家業,你什麽意思?你不是答應我要簽字嗎?”
“你就這麽急著離開這個家?夏夏呢,你想過她嗎?”盛家業劇烈地咳著,“我是答應你了,但你也得盡做母親的責任吧。”
“你要把夏夏的撫養權給我?”盛母沉默了一會兒,遲疑地說道,“你知道的,這麽多年,我和夏夏的關係並不親近。其實她這麽大了,能一個人生活了。”
盛夏整個人都僵在那裏。什麽撫養權?什麽簽字?
“我知道你一直委屈,嫌我沒文化,可是這個家哪裏虧待你了?”盛家業說不出的失望,“夏夏是我的寶貝,不是累贅!你真是自私。”
盛母反唇相譏:“既然她是你的寶貝,那孩子歸你啊!你別假模假樣了,還不是怕你新娶的老婆不滿意。”
“你們在說什麽?”盛夏再也忍不住,衝過去質問道,“爸,你們打算離婚嗎?”
“夏夏?”盛家業驚駭之下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那張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反正你也聽到了。”盛母索性將話挑明了,“我和你爸要離婚了,你肯定選擇跟你爸過吧。”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疑問句,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女兒的目光也是冷的。
“廖琪,你能不能有點兒良心?”盛家業氣極了,吼著妻子的名字。
盛夏沒有回答,她傷心地看了一眼還在爭執的父母,轉身跑出了大門。
雨還在下,又濕又冷,落在身上就是一種傷害,就像她剛剛聽到的那些冷冰冰的字眼。
不能回家,不想去學校,盛夏漫無目的地在雨裏狂奔。她聽到了李叔在身後的叫喚,也聽到了盛家業打來的電話,但她都不想理會。
盛夏覺得自己特別可笑。大家都叫她公主,就在今天,這個公主生活的水晶城堡突然崩塌了,事實證明,那隻是廉價的玻璃。
她不知道別人怎麽麵對父母的離異,可是於她,那就是一場地震。
當她在那家熟悉的店子前停下時,她才發覺自己內心是依賴季長生的。
一股迫切的傾訴欲讓盛夏推開了店門。
大廳裏很安靜,隻有角落裏坐著幾位客人。她四處掃了一下,並沒有看到那個挺拔的身影。
“你怎麽又來了?”盛夏剛坐下,吳培潔便走了過來,語氣不大好地問道,“想喝點兒什麽?”她用眼角的餘光覷著盛夏,嘴角出現了弧度,那是詫異和嘲笑。
盛夏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落魄,頭發濕了,衣服也濕了,哭過的眼睛紅彤彤的,怎麽看都像一個失意的人。
“你點不點單啊?”吳培潔有種莫名的痛快,她承認自己就是嫉妒。
盛夏聽出了她的挑釁,直接回以冷漠:“我要換個服務員,我找季長生。”
“你!”吳培潔氣結,“季長生不在。”
盛夏坐在那裏沒動,眼神倔強。
“他出去送外賣了,信不信由你。”吳培潔將甜品單往桌上一扔,微諷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閑著沒事就找個人玩戀愛遊戲?”
“至少比某些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好。”盛夏冷冷地盯著她。
她心情糟糕,話也說得格外刻薄。吳培潔被戳中痛處,當下又羞又惱,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到底是誰吃不到葡萄?季長生明明當著那麽多人拒絕了你,是你死纏爛打吧?”
“關你什麽事?”盛夏不耐煩地回道,“他就算不接受我,也輪不到你!”
吳培潔的臉漲得通紅。她一向要強,自視甚高,從來沒有像這樣撕破臉。盛夏的驕傲和不屑輕而易舉地傷到了她,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裝腔作勢的氣球,盛夏的眼神就是一根針,隨時能戳破她的假象。
“是嗎?季長生沒有告訴過你他喜歡的人是我嗎?”有些話不經思考地冒了出來,吳培潔索性把心一橫,繼續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還要纏著他?盛夏,你看著也不是沒人喜歡的樣子啊!”
“你撒謊!”盛夏瞪著她,“小季哥哥怎麽會喜歡你?”
“為什麽不會?我和他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一個千金大小姐,知道窮的滋味嗎?知道一天要做兩份兼職的辛苦嗎?知道你這樣隨隨便便來打擾他,會讓他失去工作嗎?”吳培潔有些激動,“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們這種人,根本沒時間陪你玩!”
真話裏摻了假話是最容易讓人相信的,況且吳培潔說得認真。她心裏何嚐不是這樣想的,她和季長生才是最合適的,有著相似的家境和經曆,能夠彼此理解和扶持。
“你以為你有錢,長得漂亮,所有人就都應該喜歡你嗎?”
盛夏瞪大了眼睛,她緊緊地攥著裙角,慌亂和無助在心裏一閃而過。
“我不信,我自己去問他。”盛夏突然站起身,往大門走去,那纖瘦的背挺得直直的。
她失魂落魄地推開門,身後,吳培潔追了上來。
“盛夏,你能不能別那麽幼稚!季長生現在是在上班,你要害他丟工作啊?”吳培潔的謊話並不高明,隻要盛夏當麵去質問季長生,一切都會明了。
盛夏猛地甩開她的手:“你到底想幹什麽?”
她的目光冷酷而犀利,聲音裏是說不出的憐憫:“話裏話外地諷刺我有意思嗎?你怕我搶走小季哥哥?你知道你這副嫉妒的嘴臉有多難看嗎?”
“你胡說!”吳培潔尖著嗓子,一張臉青了又白。
盛夏扔下一個冰冷的眼神,轉頭就走。
吳培潔下意識地扯住了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或許隻是出於心裏那點兒不甘。
盛夏想也不想推了一把,斥道:“你放手!”
積了水的大理石階梯光溜溜的,吳培潔踩著店裏統一置辦的高跟鞋,腳下一崴,身體搖搖晃晃地往下倒。盛夏臉色一變,立刻伸手去拉她。吳培潔慌亂中向前邁了一步,結果踩空了,整個人朝樓梯撲了下來。
“啊!”兩聲尖叫同時響起。
盛夏驚慌失措地跑下去,連聲音都是顫抖的:“你沒事吧?”
吳培潔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地上,她哆哆嗦嗦地努力了半天,還是沒站起來,蒼白的臉上滲出了汗水。
“是不是傷到腳了?”盛夏小心翼翼地去攙扶她。
吳培潔恨恨地瞪著她,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自己掙紮著起身。
“我的手!”手腕和腰部立刻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來不及多想,她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時,店裏的員工聞聲衝了出來,幾個大男生圍住了吳培潔。
“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你能站起來嗎?是不是摔到哪兒了?”
七嘴八舌中,吳培潔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的手好像脫臼了。”
盛夏適時地插話道:“送她去醫院吧。”
吳培潔並不領情,衝她吼道:“不要你假好心!”
店裏的同事勸道:“先去醫院再說吧。”
一群人正亂著,季長生騎著電動車回來了,這鬧哄哄的場麵讓他皺起了眉頭:“出什麽事了?”
“這兩人不知道怎麽吵起來了。”同事解釋道,“吳培潔的手好像受傷了。”
季長生微微側過頭,盛夏心裏一緊,怕他追問自己,又怕他什麽都不問。
他像是沒有看到她,目光落在吳培潔身上,沉聲道:“你先別亂動,小心傷著骨節。”
吳培潔突然傷心地嗚咽起來,整個人都靠在了他身上。臉上,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看著很是可憐。同事幫著叫了一輛出租車,七手八腳地攙著她上了車,一行人直奔醫院。
亂哄哄的現場頃刻隻剩盛夏,她呆了一下,很快回過神,攔了出租車,一路跟了過去。
醫院的走廊格外安靜,消毒水的味道又重又濃,白色的牆壁反射著冰冷的光。盛夏耷拉著腦袋,心裏的不安漸漸擴大。
幾步之遙的地方,病房的門虛掩著,醫生的叮囑清楚地鑽進她耳朵裏:“手上的韌帶傷到了,你是藝術生……這不好說,建議你多住院觀察兩天,再看看術後的恢複效果。”
尖銳的哭聲裏夾雜著不知所措的安慰,盛夏的頭越埋越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甚至都沒明白吳培潔是怎麽摔倒的。但傷害已經造成了,人家難免會同情弱者,把責任算到她頭上。她自己也是同情大過於委屈,畢竟吳培潔就靠那一雙巧手吃飯。
不一會兒,醫生走了出來。盛夏踟躕了一下,還是頂著壓力推開了門。
“你這個凶手!”吳培潔激動地嚷嚷起來,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幾個同事連忙按住她,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季長生皺緊眉頭,目光看向了盛夏。
那種無聲的黑色就像一場夜,沒有月亮,沒有風,沒有任何波瀾。
在他的目光下,她突然安靜了,那些紛雜的情緒都沉下來:撞見父母吵架的震驚、無路可走的彷徨、被遺棄的擔憂、對季長生無形的依賴,甚至是吳培潔撒謊帶來的難過,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恍惚地看著季長生,這些都和他沒有關係啊,她的驚濤駭浪,在他眼裏隻是波瀾不驚,他不會懂的,也沒有義務要懂。
她又闖禍了,在他眼裏,她就是個不停闖禍的麻煩精吧。
“對不起,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很難過。”盛夏木木地說道,“但我不是凶手,我有沒有推你,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們為什麽吵架,你心裏也清楚。你不能把責任都推給我。”
“不是你還是誰?”羞惱和不甘同時湧上了吳培潔的心頭,她號啕大哭,恨恨地瞪著盛夏,“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出乎意料地激動,整個人朝盛夏撲過去,連手上的輸液管也不顧了。
季長生連忙製止她,一手按住她的胳膊。吳培潔順勢撲到他的懷裏,嚶嚶地哭起來。
房間裏一時沒有人說話,隻剩低低的嗚咽。
“如果需要手術,我會承擔費用的……”
盛夏的話沒說完就被季長生打斷:“你先出去吧。”他的眉頭始終擰著,“她現在情緒不好,剛才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盛夏沒有看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走出病房,隨手掩上了門。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這是一種讓人恐慌的安靜。
盛家業夫婦接到消息趕過來時,盛夏正蹲在走廊裏發呆。
“夏夏,到底是怎麽回事?”盛家業大概走得太急了,氣喘籲籲,不停地咳嗽著。
“爸。”盛夏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了。
“還能有什麽事,你女兒闖的禍還少嗎?”盛母緊緊地皺著眉,斥道,“以前任性一點兒就算了,現在還把人弄進醫院,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兒心?”
“不是我弄的。”盛夏尖聲打斷她,“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會從台階上摔下來,我沒有推她,是她先拉著我不放……”
“不是你推的,人家為什麽賴上你?”盛母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的厭煩,“盛家業,你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夏夏難道不是你的女兒嗎?”盛家業好不容易喘勻了氣,被這話一激,臉漲得通紅,又是一頓咳嗽。
盛母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向病房。
“媽!”盛夏連忙跟了上去。
病房的人不是沒有聽到外頭的吵鬧,幾個人各懷心思,倒也沒有開口。盛母盛氣淩人地闖進去,這才打破了那份詭異的安靜。
“你叫吳培潔是吧?我問過醫生了,你的手也不是沒得治,你可真會鬧啊,口口聲聲說盛夏廢了你的手。”盛母冷哼一聲,譏諷道,“就算真廢了又怎麽樣,還不一定是盛夏推的呢,你這屎盆子就往她頭上扣,是賴上我們家了吧?”
吳培潔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不甘示弱地回道:“阿姨,你別仗著有錢就欺負人,我的手要是不能再畫畫,她可毀了我的一生。”
“你說我欺負人?好啊,你報警啊,讓人民警察給你做主。”盛母倨傲地說道,“是你欺負人吧,這事還不一定是盛夏做的呢,她都給你道歉了,我們也給你出醫療費,你還想怎麽樣?讓我們低聲下氣地敬著你、捧著你、求你原諒?做夢吧你!”
盛夏急急地製止她:“媽,別說了。”
一旁的季長生已經站了起來,沉聲道:“阿姨,您消消氣,等事情弄清楚再說吧。”
吳培潔到底是個年輕小姑娘,哪裏經得住盛母這番夾槍帶棒的諷刺,她滿臉通紅,眼裏泛著淚花,卻死死地忍著。
“還有什麽不清楚的,不就是錢嗎?這裏的錢夠你做手術了。”盛母冷眼看著她,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張支票,隨手擱在桌子上,“你要是覺得我侮辱你,不想拿也可以。但我提醒你,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以後別再糾纏盛夏了。”
屋子裏靜下來,隻有吳培潔重重的呼吸聲,季長生欲言又止。
“廖琪,你這是幹什麽?”盛家業不滿地打斷她,“夏夏都說了不是她幹的,你這樣不是讓人家誤會嗎?”
“誤會什麽,我願意花錢買個方便。”盛母不耐煩地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不會再讓盛夏留在A市了,我要帶她出國。”
“我不同意。”盛家業態度強硬。
“你以為我想帶她走啊,你看看她被你慣成什麽樣子了?”盛母指了指吳培潔,“今天是斷了手,明天說不定還來個斷了腳的。”
“我不跟你走。”盛夏突然開口道,“我都說了,她的手不是我弄的,你為什麽不相信?你給她那麽多錢幹嗎?封口費嗎?那幹脆別給了,吳培潔,你去告我好了,咱們法院見,我就不信這事說不清楚。”
“你發什麽瘋?她什麽身份,你什麽身份?”盛母一把拉住盛夏,將她往門外拖,“這事就這麽定了。我和你爸去辦手續,你跟我去美國。”
“我不!”盛夏用力地掙紮,“我不跟你走,我跟我爸!”
盛家業氣得直哆嗦,嘴裏嚷著“夏夏”,想要上前攔住盛母,整個人卻軟了下去。
“盛叔!”季長生快步衝了過去。
盛夏猛地回過頭,剛好看到父親癱倒在地,麵如白紙。
病房裏頓時亂了起來。
醫生來得很快,盛家業立刻被送往了急救室,季長生跟著盛夏離開了,病房裏隻留下兩個同事。吳培潔這會兒已經安靜下來,看著那張支票,一聲不吭。
時間忽然慢了下來,每一分鍾都變得緩慢而煎熬。走廊裏安靜極了,慘白的牆壁散出冷冷的光,就像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盛夏和季季長生分別坐在長椅的兩端,低著頭,一聲不吭。盛母時不時地走動,高跟鞋在光潔的地麵上刮出一陣聲響,透著不耐煩,也透著焦躁。
“應該就是小問題啊,怎麽還沒出來?”盛母嘀咕著,目光掃到一旁的盛夏,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盛夏恍若未聞,輕顫的睫毛卻泄露了她的驚惶。
急救室的燈終於暗了,醫生和護士陸續走出來。
“醫生,我爸爸怎麽樣了?”盛夏衝了上去,急切地追問,“他醒了嗎?我能進去探望嗎?”
剛才一直隱忍的淚水滑了下來,她胡亂抹了抹。季長生拍了拍她的肩,臉上同樣是深深的擔憂和著急。
“盛先生是高血壓引起的心肌梗死。”醫生頓了頓,“等他醒了,你們就可以去探視了。”
盛夏繃緊的神經頓時放鬆下來,她並沒有留意到醫生的欲言又止,一旁的季長生卻皺緊了眉頭。
“盛太太。”果然,醫生躊躇地看著他們,麵露不忍地說道,“我建議您給盛先生去辦理住院手續,而且,有關手術的事,我們還需要和您深談。”
“什麽手術?”盛夏一臉的警覺。
盛母也露出幾分詫異,她下意識地說道:“有什麽事你直接說吧。”
“盛先生的肺很不好。”醫生歎了口氣,把話挑明了,“他已經是肺癌晚期,具體的情況還要等進一步的檢查結果。要是盛先生之前在別的醫院接受治療,我們希望可以……”
醫生後麵說了些什麽,盛夏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她隻覺得整個腦子都空了,連眼淚都忘了流,暈暈乎乎中隻聽到季長生的驚呼。
盛夏醒過來的時候,病房裏一個人都沒有。她掙紮著坐起來,手臂大概是擦傷了,傳來一陣隱隱的痛,這陣痛也喚醒了之前那段不愉快的記憶。
肺癌,這兩個沉甸甸的字壓在了盛夏心上。她想起父親日漸消瘦的身體和蒼白的臉色,也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因為她的粗心大意,這些昭然若揭的線索都被忽略了,那個偉岸的父親在悄無聲息地衰老。
自責、愧疚、不安、害怕、惶恐,複雜的情緒都化作淚水,恣意地湧了出來。
“你醒了?”
淚眼模糊中,季長生站在了病床前。一瞬間的欣喜之後,他很快恢複了平靜,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盛夏點點頭,轉身擦幹眼淚,問道:“我爸醒了嗎?我想去看看他。”
“醒了。”季長生的聲音有點兒澀,“你去看看吧。盛叔身邊離不了人,你還要上課,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姚姨過來了。要不還是請個特護吧,姚姨還得給你做飯,兩邊跑也挺麻煩的。”
盛夏正掀開被子下床,聽到這兒,愣愣地問道:“我媽呢?”
季長生沉默了一會兒,安撫道:“阿姨接了個電話就走了,可能是有什麽要緊事吧。”
有什麽事比女兒和丈夫的安危更重要呢?盛夏的眼裏閃過一絲諷刺。她忽略掉心裏那點兒刺痛,迫不及待地問道:“我爸的情況還好嗎?”
盛家業的病情似乎沒有想象中的糟糕,麵色緩和了很多,眉宇間也沒了之前的灰暗,盛夏暗暗鬆了口氣。
“爸。”她淚眼婆娑地撲了過去,滿肚子的委屈和驚嚇此刻都說不出來了。她隻是緊緊地抱著他不撒手,像是撒嬌,又像是驚嚇過後的患得患失。
“哭什麽,爸爸沒事。”盛家業輕輕拍著她的背,打起精神笑道,“都是老毛病啦,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都知道了。爸,你生病了為什麽瞞著我呢?”盛夏哽咽道,“是我不懂事,老闖禍。爸,你快點兒好起來吧。”說到傷心處,她忍不住又哭起來。
“這麽大的人還哭鼻子,也不怕人家笑話。”盛家業無奈地搖搖頭,看向一旁的季長生,“你們都嚇著了吧?忙了一天,你回去休息吧,夏夏你也回去,學校還有課呢。”
“爸,我要留下來陪你。”盛夏連忙搖頭。
“放心吧,姚姨會過來照顧我的。再說了,醫院還有那麽多護士呢。”盛家業說著說著又咳起來,臉上泛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盛夏還想堅持,季長生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擺,衝她搖了搖頭。
關於盛氏集團的傳聞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最新話題。有人嘲諷盛家的小姑娘仗勢欺人,氣焰囂張;有人感慨豪門婚姻的冷漠,紛紛等著夫妻反目的好戲;有人憂心集團的股價;有人四處打聽豪門秘聞。
學校裏的流言同樣傳得沸沸揚揚,主角還是盛夏,內容卻成了桃色緋聞。得知公主落難,校草喬燃的追求攻勢不減反增。他的殷勤和高調不知道讓多少女學生咬牙切齒。有人看見他開車送盛夏回家,也有人目睹他在醫院附近出現,手上還提著探病的禮物。
盛夏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女生公敵,對她來說,喬燃的一次次出現都是困擾。
“學長,你以後還是別來了,醫生說我爸爸需要靜養。”喬燃再次堵在病房門口,盛夏又氣又惱。如果是同學來探病,她很歡迎,但喬燃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都當著爸爸的麵說些曖昧的話,影響她的心情,也影響爸爸的心情。
喬燃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依然往病房裏走了兩步。等瞥見高淼的身影,他立刻不快地嚷道:“那是誰啊?”
盛夏擰緊了眉頭,捺著性子說道:“我爸已經休息了,學長你還是回去吧。”
“沒關係啊。”喬燃眼睛一亮,笑著說,“你這兩天也累了吧,我知道醫院附近有一家餐廳不錯,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了。”盛夏冷冷地拒絕了,臉上露出一些厭惡。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嘛,不然盛伯父也會擔心的。”喬燃像是沒有看到她的不樂意,熱絡地拉起她的手,說道,“你看你,這幾天瘦了好多。”
盛夏飛快地甩開他,退了兩步,喬燃趁機擠進了病房。
“夏夏,這是你同學嗎?”這時,高淼走了過來。
“你好,你是夏夏的朋友吧?以前咱們沒見過,以後會經常碰麵的。謝謝你來探望盛伯父啊!夏夏,你不給我們做個介紹嗎?”不等盛夏開口,喬燃就熱切地聊了起來。
盛夏氣極反笑,不無諷刺地說道:“學校不都知道我有個青梅竹馬的富二代未婚夫嗎,學長難道不知道?”
高淼偷偷瞟了她一眼,盛夏並沒有留意到,她故意擠對喬燃:“他叫高淼。謝謝學長這幾天來看望我爸,等有機會了,我和高淼一定請學長吃飯。”
喬燃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他黑著一張臉,掉頭就走,還不忘將病房門摔得哐當作響。
盛夏既驚又怒,連忙扭頭去看病**沉睡的父親,見他沒有醒,她才暗暗鬆了口氣。
“夏夏,這人到底是誰啊?”高淼小聲地說道,“我覺得他脾氣不大好,以後你還是不要和他來往了。”
盛夏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顯得苦惱極了:“我也不喜歡他。”
喬燃現在簡直是死纏爛打,要不是那次他尾隨她,一路從學校跟到醫院,病房號怎麽會被他知道?
“下次還是讓李叔去接你吧。”高淼皺著眉,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說道,“阿姨不來醫院陪你嗎?”
盛夏頓了一下,低聲道:“她一次也沒來過。”
從上次那場鬧劇之後,盛母再也沒有來過醫院,或許她是嫌盛夏丟人,或許她是不願來照顧臥病在床的丈夫。
“季長生不是總來看望盛叔嗎?你下次跟他說說吧。有他在這裏,你那個同學也不敢怎麽樣的。”高淼連忙換了話題。
“可是我也不能總麻煩小季哥哥,他要上課,還要兼職。”盛夏咬了咬唇,小聲道,“他也沒有義務一直幫我。”
她語氣裏的落寞和黯然無法掩飾。
病**,盛家業暗暗歎氣,心情複雜。
“那我以後常來陪你。”高淼笨拙地安慰道,“反正我也沒什麽事,你就當多了一個保鏢。”
看著他傻傻的笑容,盛夏忍不住樂了。她像往常一樣,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笑道:“那我可沒有工資給你。”
輕快的笑聲將整個病房填滿,衝散了那股淡淡的憂愁。
這次小小的挫折並沒有終止喬燃的糾纏,他往醫院跑得更勤了,每每抱著一束玫瑰,拎著禮品,鬧得整個樓層的護士議論紛紛。
盛夏躲不開,隻能一次次板著臉拒絕。這天,她剛到醫院,一眼就看到了大廳裏的喬燃,他拿著一大束花,正和前台的姑娘聊天。因為他來得勤,也因為他長得不錯,不少護士都喜歡和他搭訕。
她正擰著眉,喬燃已經看到她,熱情地奔了過來:“夏夏,你來了。”
“喬燃,我跟你沒那麽熟。”盛夏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我爸現在病了,我也不想談戀愛,你別來找我了。”
她說完就要走,喬燃一把拉住她,低聲道:“你就這麽討厭我?”
“對,我不喜歡你。”盛夏不耐煩地甩開他,她脾氣並不好,連日來的壓力讓她更加焦躁,“你不是校草嗎?難道就沒有女生喜歡你?你就不能去糾纏她們嗎?”
這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譏笑他了,喬燃又氣又惱,恨聲嚷道:“盛夏,你傲氣什麽啊,你以為你還是小公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爸不行了,我這是關心你,你別不知好歹。”
相比他的氣急敗壞,盛夏顯得麵無表情:“對啊,我什麽都不是,你還纏著我幹什麽?”
喬燃被堵得說不出話,見她要走,立刻拉住她,兩人拉扯起來。
眾人隻當是小情侶鬧別扭,見怪不怪了。
盛夏既羞惱又心急,喬燃卻始終不放手,嘴裏還不時地嚷著“你別走,咱們把話說清楚”。
“喬燃,你幹什麽!”
就在盛夏為難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她驀然回過頭,季長生正大步奔過來。
“喬燃,你這樣有意思嗎?”季長生一把將喬燃扯開,將盛夏護在身後。
他挺拔的身形就像一株白楊樹,正直而可靠,落在喬燃眼裏,這無異於一種挑釁。
“關你什麽事?”喬燃不甘示弱地衝上去,和季長生扭打起來,“你讓開,我有話和盛夏說。”
盛夏往季長生身後躲:“我沒有話和你說。”
喬燃更加暴躁,俊秀的五官變得扭曲。他憤憤地瞪著盛夏,語氣裏帶著三分不甘、七分嘲弄:“季長生算個什麽東西!盛夏,你這眼光也太差了。不過也對,盛家的公司都要倒閉了,除了他這個窮小子,誰還會稀罕你啊!”
這話說得太刻薄,季長生忍不住斥責道:“喬燃,你有什麽不滿就衝我來,欺負人家小姑娘算什麽本事!”
“怎麽,想英雄救美啊?”喬燃氣急敗壞,說出的話也更加惡毒,“真是拿人手短啊,盛家不就是資助你讀書嘛,你用得著這麽忠心嗎?”
盛夏的臉色頓時變了,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季長生,急聲道:“虧得我之前還叫你一聲學長,大家也都誇你,喬燃,你還有沒有一點兒男人的風度?就因為我不喜歡你,你就這樣惡語傷人?”
喬燃支支吾吾,一時臉漲得通紅。
“大家做不成情侶,好歹也是同學,希望你不要再糾纏我,不然我會報警的!”盛夏難得地疾言厲色,因為憤怒,那張巴掌大的臉更加明豔,就像夏日時燃燒的玫瑰。
她說完,也不管喬燃的反應,拉著季長生揚長而去。
或許是很少見到她這副模樣,電梯裏,季長生一直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眼裏隱隱浮著笑意。
“你怎麽來醫院了?”盛夏不自在地錯開了眼神,低聲問道,“吳培潔還在住院嗎?”
“嗯。”季長生像是想到了什麽,目光閃了閃。
盛夏更加局促,她捏著手指頭,說道:“她肯定恨死我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真的沒有故意推她。”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輕若蚊鳴,“她以後還能畫畫嗎?”
“你別太擔心,醫生隻是說那是最壞的結果。”季長生安慰道,“我去看過幾次,她拿了阿姨給的錢,做了手術,恢複得不錯,身邊也有家長照顧。”
不過吳培潔依然記恨盛夏,常常對他哭訴,還曾對著探病的同學指責盛夏,這些季長生都選擇了隱瞞。
“我想去看看盛叔。”他笨拙地轉開了話題。
他不說,盛夏心裏也明白,她微微笑了笑,眉眼間透著黯然。
看到他們一起出現,盛家業顯得有些詫異。他笑著問道:“高淼怎麽沒和你一起過來?我還等著他陪我下棋呢。”話是問的盛夏,目光卻無聲地落在季長生身上。他看起來有些疲憊,說話間咳了好幾次。
盛夏連忙給他倒了杯溫水,解釋道:“他家裏突然有事來不了,我也可以陪你下棋啊!”
盛家業虛弱地笑了笑:“讓小季陪我吧。我心口不舒服,想喝點兒熱水,你去幫我打。”
“我去吧。”季長生利落地站起身。他常來探病,這些瑣碎的事已經做習慣了。
“讓夏夏去。”盛家業擺了擺手,笑道,“小季,你陪我下盤棋。”
季長生一愣,點點頭,順從地將保溫杯遞給了盛夏,還不忘叮囑一句“小心點兒,別燙到了”。
盛家業一直看著他們,眼神溫和,直到盛夏出了門,那點兒溫和裏才漸漸透出些許無奈和痛苦。
“盛叔,您有話跟我說嗎?”季長生並沒有去動茶幾上的棋盤,他走到病床前,微微蹲下身,視線剛好落在盛家業花白的頭發上。
“小季,你是個好孩子。”對於他的敏感和聰慧,盛家業既欣慰又難過,“以後你不用再來看盛叔了。”
季長生怔怔的,那雙沉靜如山林的眼睛裏漸漸有了聲響,了然、驚詫、難過、無奈、迷惘、失落,很多情緒一閃而過,最終他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你懂事,都怪盛叔沒用。”盛家業的聲音澀澀的,他伸手摸了摸季長生的頭,呢喃道,“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怎麽會不喜歡你呢?你很好,比很多人都好。但是我隻有夏夏一個女兒,我得替她考慮。”
他說得語無倫次,季長生卻聽得明明白白。
“我都知道。”季長生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低聲道,“您誤會了。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夏夏就像我的妹妹一樣。”看著那張蒼老的臉,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如果我沒有生病,我一定不會對你說這些話。”盛家業不無自責地說道,“夏夏很喜歡你,我也不忍心讓她受委屈,可是,小季,我身體不行了,我要是走了,得有人照顧她……”
盛家業越說越激動,劇烈的咳嗽伴隨著粗重的喘氣聲,每一下都像海浪,重重地拍在季長生的心上。他想解釋他從來沒有動過那種心思,他願意像哥哥一樣愛護盛夏,可是張了張嘴,那些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或許,說了也無濟於事。
盛家業的每個字都戳在他心窩上,他貧窮,他一無所有,憑什麽來耽誤人家的女兒?所以,他隻能握緊了盛家業的手,一次次地說道:“我都明白的。”
不知道是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回到學校,季長生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一頭倒在**,拉過被子,蒙頭就睡。兩個室友麵麵相覷,紛紛圍了過來。
“老大,你怎麽了?”
“不會是病了吧?”
“要不要送醫院?小四,你快去拿體溫表,給他測一測。”
不是他們大驚小怪,季長生簡直是鐵人,一天做好幾份兼職也沒見他倒下。況且他還是個潔癖患者,像這樣不洗澡不脫衣就躺在**,是從來沒有過的。
隔著被子,季長生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頹廢:“我睡一覺就好了,你們別管我。”
問題似乎更嚴重了,小二和小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搖了搖頭。
“是盛夏的事吧。”小二壓低了聲音,“盛夏的爸爸不是病了嗎?好像很嚴重,老大經常去醫院照顧他。”
“老大還真是知恩圖報啊。”小四嘀咕道,“我聽說盛家的公司亂著呢,盛太太不怎麽管事。哎,你說盛家會不會就這麽垮了啊?那盛夏也挺可憐的。”
“你還是可憐自己吧。”小二撇撇嘴,輕笑道,“再怎麽樣盛夏也是公主,輪不到你可憐。你忘啦,她還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呢,聽說超有錢。”
季長生並沒有睡著,那些話一字不落地鑽進耳朵,攪得他更不安生。
這一切盛夏都不知情,然而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從那天之後,她幾乎沒有再見到季長生。
可能是他太忙了?還是他去照顧吳培潔了呢?路過吳培潔的病房時,盛夏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隨即又狠狠地甩了甩頭。
“怎麽了?”高淼不解地追問。
“沒事。”盛夏連忙笑道,“走吧,我爸還等著喝湯呢。”
看到他們,盛家業的笑容明顯多了一些,他笑著打趣高淼:“這幾天都沒見你的人,是不是上次輸了棋,心裏不高興?”
“沒有,是最近家裏有點兒事。”高淼紅了臉,憨厚地笑了笑,顯得有些窘迫。他偷偷瞥了一眼盛夏,想起媽媽幾次三番不許他來醫院,心裏既困惑又鬱悶。
盛家業笑了笑,想要說點兒什麽,一口氣沒喘勻,又開始咳嗽起來。
盛夏一邊給他拍著背順氣,一邊憂慮地問道:“爸,咱們什麽時候去美國動手術?”
“下個月吧。”盛家業暗暗歎氣,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其實已經沒有手術的必要。
高淼眼睛一亮,媽媽最近總是嘮叨著要安排他出國,要是去了美國,他和盛夏見麵反而更方便了。
“盛叔叔,到時候我陪您一起去。”
盛家業的笑容更深了:“好啊!”
整個上午,盛家業的心情都不錯。高淼興致勃勃陪著他下棋、聊天,等他吃過午飯,睡下了,才提出回學校。
盛夏送他下樓,高家的車正等在外麵。趁著司機不注意,高淼小聲地說道:“我明天還會偷偷地過來。”
盛夏並沒有留意到他的用詞,點點頭,心裏還在惦記父親的病情。
她心不在焉地送走了高淼,正打算去找主治醫生問問情況,沒想到卻在半路遇到了一個陰魂不散的人:喬燃。
喬燃見到她也是一愣,隨即又竊喜不已。他這次還真不是有心跟蹤,是代表社團來探望吳培潔的,沒想到就這麽碰上了。
“盛夏,咱倆還挺有緣的。”
盛夏皺了皺眉,向旁走了兩步,打算繞開他。
“你躲我幹嗎?”喬燃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他原本還有幾分戲謔,現在通通變成了惱怒,“你去哪兒?找季長生嗎?你以為他真能護著你啊,他什麽都不是!”
“比我好?他哪點比得過我?”喬燃笑得不懷好意,拽著她的力道又大了幾分,“你不就是看上他那張臉嗎?盛夏,其實我也不錯嘛,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喜歡呢?”
他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熾熱起來,就像融化的奶油,太甜太膩。
“你要幹什麽?”盛夏連連往後退,卻一次次被他拽回來。
“盛夏,不如咱們試試吧,我絕對是一個稱職的男朋友。”喬燃眼裏的溫度越來越高,就像點了一簇野火。看到她的驚惶和抗拒,那簇火反而更旺了,有些話不經過腦子就說了出來:“至少我會比季長生強,他連女朋友都沒有談過,知道怎麽哄你開心嗎?”
盛夏隻恨自己不該走這條路。這是住院部和行政樓之間的小花園,護士大概都去午休了,附近連個保安都沒有。她又羞又氣,一邊奮力地掙紮,一邊用那隻自由的手朝他臉上甩去。
清脆的聲響讓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趁他沒回過神,盛夏立刻掙開了他的手,拔腿就跑。
怒意和羞惱讓喬燃失去了理智,他不管不顧地追上去,扯住盛夏的手,用力一拽,將她壓倒在草坪上。
“喬燃,你幹什麽?”盛夏尖叫起來,用力地踢打著身上的人。
她無法遏製地顫抖,臉色慘白,就像一朵在寒風裏瑟瑟發抖的小花,讓人憐惜,卻也讓人有采摘的念頭。
喬燃怔怔地看著她,呼吸慢慢地變重了。她的眼淚就像花朵上的露珠,晶瑩剔透,他不受控製地低下頭去。
盛夏嚇傻了,眼淚流了滿臉。她一邊乞求,一邊推搡。喬燃卻充耳不聞,濕熱的親吻落下來,胡亂地印在她臉上,帶著十足的侵略性,他的手也從衣服下擺伸了進去。
盛夏徹底感到了絕望。混亂中,她摸到了草坪上的一塊石頭。她毫不猶豫地把石頭舉了起來。
當頭部傳來一陣劇痛時,喬燃悶哼了一聲,他抬起頭,狠狠地盯著盛夏,眼底是難以置信的質問和瘋狂的惱怒。
不等他做出反應,盛夏再次將石頭砸了過去。
兩次,三次,或許是四次,喬燃終於倒在草坪上,沒了動靜。
盛夏第一個念頭就是跑。剛才的絕望、害怕、無助和恐慌還清清楚楚,她甚至還能回憶起皮膚上那種惡心的觸感,她隻想逃離這裏。
她哆哆嗦嗦地爬起來,連衣服也來不及整理,就跌跌撞撞地往住院部的方向跑。沒跑兩步,她就僵在了原地,視線落在自己的裙擺上,一動不動。
淺色的裙子已經變成了紅色,血跡糊成一團,氣味腥甜,令人作嘔。她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顫抖。她顫抖著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而後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回過頭,看向草坪上的那個人。
喬燃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衣,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血大塊大塊地暈開,就像一朵又一朵妖嬈的食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