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梁元邵眼裏綻出幾絲欣然,從卷末點點移動著目光。

“天者,風雲之合也。地者,萬物之生也。天地化得天下,天下當以天地為之根本。天地之機,勿論風霜雨露,春華秋實,皆是天下之基。天地之萬物,人物相別,但百變不離其宗,皆是天下之人,天下之物。欲論天下,當以天下為己任。欲得天下,當心懷天下之萬物。天,天子之天,天命之天。當順應天命,知曉天事,心懷如天之浩蕩。地,立足之地,黎民之根本,當珍惜方圓,給予百姓生存之地。得天地之順,方得天下之千秋。得天地之心,方得萬民之歸心。”

好一片策論,他以天下為題,隻是想看看這些人對天下究竟知曉多少。萬萬不曾想,竟然有人將天地與天下想提,以天地根本來談及天下歸心。不得不說,這番見解讓他欣然,並帶著幾分佩服。

皇子出身,帝王至尊,梁元邵鮮少對人有佩服之心。但是此刻,他極想將此人召入宮中暢談一番。這宣本上寫的不錯,自古以來,百姓便是滔滔江水,既能載舟,亦能覆舟。隻有順應天時,將百姓民生安頓好了。才能得天下之心……

按耐著心思將剩下的幾卷答卷看完,梁元邵抬起手腕,將手中的玉質鑲金邊狼毫放入紅泥中沾滿,筆尖豐滿,好似隨時都能在宣本上劃下一個象征那無上榮耀的圈。

“宣四大學士。”

魏林領命將四大學士宣入殿中,梁元邵也無二話,待他們行過禮,便將手中的宣本傳了下去:“眾愛卿好好瞧瞧。”

四大學士相互一視,相繼傳起了手上的宣本。最先看宣本的是林大學士,他本是帶著幾分探究,粗粗看去,卻被宣本上的言語勾住了心神。眉目間不禁透出幾分飛揚的神色來。而一旁的裴大學士頗沉不住氣,他小心地邁著步子靠上前去,執起宣本卷末,隻一眼看去,便不禁張開了口,帶著幾分瞠目結舌的訝然。

“皇上,這是何人所寫?有如此見解,實在難得!”林大學士向來心高氣傲,鮮少有能讓他出言稱讚者,手中這份答卷思維敏捷,極妙啊極妙。

見林大學士開了口,崔大學士也是按耐不住,上前接過宣本看了起來。他與邊上站著的杜大學士悄悄對換了一個眼色,眸子裏透出幾分忐忑——他們有沈大人的囑咐在前,心中是另有打算的。話雖如此,但是不可否認,能寫出這等文章的人,必是心懷家國天下的有誌之士。

梁元邵見狀,伸出拇指摩挲著狼毫那玉質的筆杆:“眾愛卿以為如何啊?”

“皇上,臣以為此人見解獨特,思維敏捷,定是心懷大才之人。”林大學士當前拜下,頭顱緊貼地麵,以示其心意。

見狀,裴大學士亦是一拜:“皇上,臣讚同林大人的說法。此人文章根骨清晰,字字句句”

“崔愛卿和杜愛卿以為如何?”梁元邵沉聲問了一問,話語裏分明是透出了欣賞之意。

二人雙雙拜下,心裏卻是被問得忐忑。應允下來,那狀元定是此人無疑。可他們提前瞧過的子弟裏頭,無人是這般字跡。若是不允……也總得有個說法啊。

本想趕在皇上召見前攔些答卷下來,卻不想皇上會親自來閱題……

失策……

見二人不答話,梁元邵垂眸不動。既不叫起,也不表態,而是將手中的狼毫隨意放下。

崔大學士本想阻上一阻,眼睛一瞥,不經瞧見了那沾滿紅朱的狼毫,心中登時清明一片:“臣以為此人確有才學。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文章是好,為人如何,還得經過皇上召見才好下定論。”好歹拖上一拖,也說不定會生出變數。

梁元邵滿意地頷首一笑,抬了抬下巴,待宣本回到禦案上,他大筆一揮,畫圈將能取名次者圈點了出來。並命人在眾目之下拆開封卷。梁元邵心中隱隱帶著幾許期待,翻出那佳卷,名諱處三個大字讓他的手指微微僵了僵:“蘇知寒。”

竟然是他。

好似在預料之中,又好似在預料之外。梁元邵勾了勾唇角,又與四人評出幾個不錯的,方淡淡道:“去宣這些考生進殿吧。”

魏林領著名單,朝著殿外而去。

……

蘇知寒此次參加春闈。與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相比,總是要氣弱幾分的。誰想一步步竟然會走到這金殿之上。眼角瞥見金鑾寶座上的身影,他隨著眾人一同拜下:“草民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梁元邵的目光在眾人麵上悄然轉了一圈。蘇知寒啊蘇知寒,論起容貌與周身的氣度,果真是不錯的。

眾人起身,見殿上的梁元邵不發一語,心中都如石槌撞鍾一般嗡響不安。不敢抬頭去看,亦不敢出聲,一時間,殿上的氣息都沉了沉。梁元邵唇邊帶著笑意,微微向後靠著。他在等,等著看看這些未來的官員膽色如何。

特別是,要給他辦事的人!

半個時辰過去,四大學士也有些耐不住了,紛紛朝著殿中看去。隻見殿中有人冷汗直冒,更因緊張而暈厥,縱觀而去,麵上依舊平和的,竟然隻有一成。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梁元邵才朝著魏林揚了揚手,魏林將圈點好的名單奉上,最終有幸留下的僅剩五人。

“你們過了朕的第一關。現在,朕要出題了。”梁元邵站起身,慢慢步下台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你們都是大郢的人才,便就著這句話談吧。”

第一人緩緩出列,拜了一拜後,凝眉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為人者,德行乃一。若有德行在上,出則平亂,入則修身……”

一一而下,很快便輪到最後墨綠長袍的男子了。梁元邵行至蘇知寒麵前:“抬起眼來。”

蘇知寒抬起下顎,澄澈的眼對上梁元邵的滿眸探視。不言語,卻有清冽在周身蔓延開。

“你來說說。”

蘇知寒退後一步,作了一揖答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身懷有才,卻身居陋室,乃是朝堂之損。一己之陋並不可怕,怕隻怕天下皆陋。……以德馨為本,行天下大事,方可保百姓安康,萬室之不陋。”

“好。好見解。”

梁元邵在蘇知寒眼中看到了一股淡然,一股超塵於世的淡然。好一個蘇知寒,若引為己用,定是一名好官。

心中有了底數,隨即命道:“你們且退下,在偏殿稍後。”

放置在禦案上的狼毫終於將它飽滿的紅泥落在了遊龍的字跡之上。看了看下首不安的裴杜二位大學士,梁元邵心頭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