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規矩,今日是安寧公主的誕辰,那梁元劭便該歇在拾翠殿正殿。夜色漸漸沉了下來,梁元劭將懷裏熟睡的安寧交給嬤嬤。見狀,李貴嬪忙蹲身半跪著,輕輕理著梁元劭的衣擺。

“時辰不早了,歇了吧。”梁元劭噙著一抹莫名的笑意,半垂著眸子看向李貴嬪。

隻見李貴嬪手指生生頓住,麵上隱隱透出些不自然。她僵硬地揚起唇角,隨即俯身拜道:“臣妾恭送皇上。”

“嗬,朕可沒說要走。”梁元劭對李貴嬪的反應很是滿意,麵上卻不露分毫。

見狀,李貴嬪再次拜下,急忙道:“皇上恕罪,臣妾身子不便,唯恐給皇上招了忌諱。現在天色已晚,皇上不若……不若就歇在清風閣吧。”

聞言,梁元劭眸中閃過一點明亮,隨即故作不悅道:“你倒是大方。”說罷,他便起身拂袖而去,徒留下麵色凝重的李貴嬪。

待到梁元劭走遠,李貴嬪身邊的大宮女秋霜便端著參茶從內間出來。見殿內早已沒了皇上的身影,她不由歎了歎氣,將李貴嬪扶到軟榻上。

“娘娘,您這是何苦呢。總是將皇上推得遠遠的,長此以往,皇上如何還記得您的好?”秋霜自入宮便跟在了李貴嬪身邊,她一路看著李貴嬪產下小公主,而後步步將皇上推開。

這世間的男子,無一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溫柔和順。哪裏能容得你的拒絕?更何況,娘娘所拒絕的那個男人,是大郢最尊貴的皇上。

李貴嬪哪裏不明白秋霜的憂心,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將麵上的僵硬融掉:“皇上不記得本宮,就不記得吧……隻要他記得安寧公主就好。”

秋霜抬眸看去,目光正落在李貴嬪兩鬢旁,燭光輕輕搖曳,好似將鬢發鍍上了一層白霜,憑白添上了些許蒼老。

“娘娘……”

揚了揚手,李貴嬪止住了秋霜下頭的話。若是從前,縱然謙卑本分,卻不至於連小公主的生辰也避著皇上。可年前從家裏得來的消息,讓她不能不多生出防備了。曲突徙薪,方為包身之策。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連番與上官璃賣好。

旁人或許看不出,可她瞧得分明。皇上心裏,是真真在乎清風閣那位的。

……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梁元劭的衣擺在月光之水中蕩漾而過,朝著清風閣而去。

清風閣裏,上官璃已然歇下。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良辰便近前來,將她喚醒。揣著幾分迷糊的睡意,她迎了出去。屋子裏的暖意緩緩褪去,迎麵便是攜著冷風的身軀。

見她隻著了一件中衣,梁元劭忙拉著她進了屋:“怎地也不多穿些。”

上官璃心上緩緩顫了顫,手背上那抹暖意如潺潺流水在周身遊走。恰一垂首,目光觸及那飛龍之姿,又逼得她生生將燃起的幾分綺麗壓了下去。

他是帝王,無情的帝王。

沉了沉心思,上官璃退開一步,屏退左右,伸手奉上一杯熱茶:“這麽晚了,皇上怎麽到清風閣來了?”

“朕來清風閣,自然是找你的。”

“可今日……”

不待上官璃將話說完,梁元劭便打斷道:“是李貴嬪讓朕歇在你這兒的……”

隱隱從他話裏聽出所指,上官璃便接下話問道:“說來嬪妾也著實不明白,今日皇上本就想給安寧公主賜封號,為何偏偏要讓嬪妾來開這個口?”

“因為李貴嬪不敢開口。”梁元劭話語一頓,隨即勾了勾唇角:“而你,恰好收下一個人情。何樂而不為?”

李貴嬪在宮中雖不出彩,卻也有不小的分量。若是小看了她,才真真是個癡傻之人。不出眾卻能位及貴嬪,不受寵卻能安然無恙。

見上官璃並不答話,梁元劭繼續道:“你可還記得,你在宮中的使命?”

“記得,皇上希望嬪妾能成為權衡後宮的一步棋。”

“不錯,現下你的分量還太輕、李貴嬪在宮中經營多年,有些動作是瞞不過她的。隻要她欠了你的情,你與那邊相爭,便少了一份顧忌。”梁元劭指了指清寧宮的方向道。

上官璃頷了頷首:“靜貴人小產,皇後失寵,皇上的計劃不是更進了一步麽?”

“哼,現在還早著。你這段時日著人盯著清寧宮那邊,若是朕猜得不錯,她們怕要對蕭如雪下手。而你,正好還了上次欠下的人情……”

梁元劭所指的,正是宮宴上安小儀的陷害。上官璃心裏明白,蕭如雪懷揣著野心,若是以此相要,逼她做些手腳也未嚐不可。當下,她便應聲道:“嬪妾知道了。”

……

梁元劭這般猜測乃是吃準了沈念卿與齊太後的心思。

後宮的兩個沈家女子先後出事,齊太後怎能置之不理?而沈念卿乃是個氣量狹小的,在她被冷落後,自己頻繁出現在蕭如雪的宮裏,她定然是受不住的。兩廂逼迫之下,她們豈會坐以待斃?

……

很快,那對付蕭如雪的圈套便設下了。而這一次,比起上次對付上官璃的手段,有過之而無不及。

上元節的宮宴,筆起元旦,少了些繁華,卻多了些熱絡。京城中家家戶戶都掛著了紅燈籠,街上更是一派熱鬧。宮中的妃嬪們雖不能出宮,卻也遣了近身的宮婢做了些漂亮的花燈。

晚膳後,便有紫宸宮的宮人前來傳話,言明太後在禦花園設下賞燈宴。

上官璃趕到時,不少妃嬪已然落座。沈念卿一身正紅色鳳衣,華貴不已,隻是那缺了幾分生氣的臉,折了三分顏色。再觀之蕭如雪,麵頰含光,雙眸更是熠熠生輝。

悄然收了眼神,她背過手對著身後的良辰做了個手勢,良辰會意,過了沒多久,趁著宮人送上酒水糕點時,便悄悄離開了。

“今年總算是熱鬧些了,哀家還記得,去年宮中途有那花燈千百,卻沒有人聲應和。”說著,齊太後麵上現出幾分喜色。

沈念卿見狀,忙含笑上前湊個趣兒:“兒臣還記得,母後您說過這上元賦詩猜謎,乃是極妙的事情了。”

齊太後發梢上的步搖輕晃:“不錯。”

“既然母後有這番想法,咱們自當讓您盡興。”沈念卿的紅唇朝著兩邊咧開,似笑非笑:“後宮的姐妹們都是頂頂有才的,既然太後娘娘有興致,那咱們也來歡喜一回。”

那眸光帶著滴滴笑意,卻也藏不住那內裏的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