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枝,這廂上官璃在暗自驚心,那頭卻有官家女夜探南海池。
陳采青避過自己的丫鬟,偷偷溜出了儲秀宮。原本以為出來需花一番大功夫,誰想今日值夜的宮人偷了懶。陳采青站在儲秀宮外,輕喘了口氣。真是天公作美……她伸手扶了扶頭上的金釵,心中卻是竊喜萬分。
哼,有好的家世又如何,隻要她能讓皇上喜歡,便勝過一切。想著那恩寵榮華,陳采青的心口作癢,借著樹影,走過隱蔽的小徑朝南海池而去。
南海池四周以假山為屏,一處宮室立於其中。隔著夜色,好似能看盡焚香與熱氣交雜升騰,磚紅之色隱在了層層疊疊的朦朧裏。宮室之外,背身立著不少宮人,垂首而視,一派謹慎。而再往外看,便是一列禁衛了。
陳采青眉心緊鎖,依著這般情況,想要偷入南海池是不可能了。唯一能見到皇上的法子便是等他出來。心中有了計較,她朝著四處張望一番。皇上要回甘露殿,則要往北去。
目光落在南海池往北的落霞亭上,陳采青心頭一動,往身後退去。腳下踩過翠綠的草須,腰身一轉,卻不料撞上了一道人牆。
“姑娘想去哪兒?”
冰冷而嘲諷的聲音傳來,將陳采青的心慌無限拉大,她顫著眸子,身上如同篩子一般輕輕抖動著。
對著這聲問句,陳采青答不成句:“姑姑,我……我隨便逛逛……”
“逛逛?哼……帶走。”
來人哪裏管她的解釋,著了內監上前架住陳采青,將她的嘴死死捂住。陳采青掙紮著嗚咽,卻奈何力氣不敵人,隻能拖著腳被人拽走。
夜風習習,卻是吹不幹她背上的粘濕。而南海池外,掌燈的內監將情形看了個明白,等到幾人走遠,才悄然入了宮室。
……
“勞煩叫醒姑娘,武尚儀有請。”
被糾結的思緒纏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有了幾分睡意,迷糊間,門外傳來低語聲,上官璃心神一顫,眸子裏的霧色散開,變作清明一片。
不好,怕是出事了……隨意整了整衣裝,上官璃便跟著宮婢往正殿趕去。
一路上,上官璃不敢出言相問,就怕惹出事端來。許是因她和衣而眠,並未花時間梳妝,是以來得較早。過了一會兒功夫,待選官家女才陸續入殿。
“姐姐,這是有何事啊?”韋佳靈來得最晚,她見了殿中的排場,悄聲問道。
上官璃隻是搖了搖頭,示意她噤聲。目光略過殿上眾人,上官璃心頭“咯噔”一聲墜了墜。她記得驗身過後,尚留下了四十一名官家女,現在站在殿上的卻僅有三十人……
“武尚儀到。”
一臉嚴肅的武尚儀從殿側而入,眾人皆是斂衽一禮:“見過武尚儀。”
武尚儀微黑著臉,她看過殿上眾女,隨即沉聲道:“眾位姑娘都是出身官家,自該知曉禮義廉恥。”
此話出,殿下的官家女皆是一愣。
尚儀是有品階的女官不假,可眾女將來是有望當主子的。在這樣的身份對立之下,武尚儀雖教導她們規矩,卻從不厲言相待,唯恐得罪了人。今日一反常態,著實讓人看不透。
“今晚皇上在南海池沐浴,我早就告知眾位姑娘,不得出儲秀宮半步。可偏偏有人要違了這規矩,驚擾了皇上。”說著,武尚儀揚了揚手,一旁的宮女福身退下,隨即便有宮人帶著幾名女子上殿。
為首的女子被卸去發髻上的釵環,一身青衫略有些亂,等那女子抬起頭來,那美豔的麵容,除了陳采青還能是誰。
上官璃微閉了閉眼,果然,陳采青上鉤了。
“這不是陳家姑娘麽……”
殿上傳來輕聲,武尚儀輕瞥了一眼,眾人忙噤聲垂眸:“這幾位姑娘,都是私出了儲秀宮的,陳家姑娘更是違令去了南海池。”
“你們是官家女,本是受了皇上和太後娘娘恩賜的,可是入了宮就要守宮裏的規矩。今日若不重罰,皇宮的威嚴何在,往後怕是難以服眾了。”
武尚儀的話字字句句都卡在“規矩”二字上,讓人尋不出一絲不對。眾女聞言,齊聲應道:“尚儀明見。”
“適才,我已稟明皇後娘娘,奉娘娘旨意,違令私出儲秀宮者,取消待選資格,送出宮去。而陳家姑娘,她欲驚擾聖駕,罪加一等,另行杖責一十。”
杖責。那是連男子都吃不消的刑罰,這一頓打下來,陳采青的半條命可就算是沒了……上官璃不禁生出幾分憐憫,陳采青犯了忌諱,受罰並不為過,但是敢下此狠手,也是欺她家世不高罷了。
“不……我沒有驚擾皇上……沒有。”陳采青一臉蒼白,她拉住武尚儀的衣擺,猛地搖頭道。
武尚儀眉間輕皺,衝著一旁的內監使了個眼色,那內監便頷首上前,將陳采青往外拖開。
一時間,殿上被哀呼聲與嗤笑聲布滿。
“啊……”
殿外,隨著木杖落下,一道尖銳的呼痛聲傳來。上官璃心尖一麻,好似還能聽見那衣裳破裂的聲音。武尚儀皺了皺眉,一旁有眼色的內監慌忙上前堵住陳采青的嘴。
那悶痛聲從高到低,卻更攪得人心生不安。
“七……”
“八……”
報數聲在耳邊回蕩著,每落下一次,陳采青都覺得全身揪痛起來。股間傳來的疼痛像是要將她生生撕裂,口中塞住的棉布讓她連呼痛的資格都沒有。
“且慢。”
在木杖高高舉起正要落下第九下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武尚儀擰眉看向殿門處。
魏林揚開手中的浮塵,衝著武尚儀一笑:“咱家可耽誤尚儀辦事兒了?”
武尚儀見是魏林,當即將不快收斂個幹淨。這魏林可是皇上眼前的內監總管,就是皇後也得給他幾分麵子。
“哪裏哪裏,魏公公言重了。”武尚儀步下高階,雙手交握著頷了頷首。
魏林嬉笑著環視一周,目光在陳采青身上頓了頓,隨即轉過頭問道:“這姑娘是?”
“這姑娘犯了規矩,奴婢稟明了皇後娘娘,正要攆出宮去呢。”武尚儀不敢細說,粗略答道。
魏林輕嗯一聲,垂眼拱了拱手,上前一步貼耳道:“方才皇上在南海池見著一位青衣姑娘,頗有些興趣。看那衣妝,並非後妃宮婢。想來是剛入宮的官家小姐……這不,特意讓咱家前來問問,還請尚儀行個方便啊。”
“皇上?”武尚儀失聲一呼。
怎麽會如此之巧,皇上竟然瞧中了陳采青?
訝然之餘,武尚儀不禁看向殿門前。作孽啊作孽,她本是替上頭辦事,哪想到會出這般狀況。千小心,萬小心,她竟然得罪了第一個受寵的官家女。
武尚儀的神情被魏林看了個透,他是何等人,仔細想想也就猜出了幾分。順著武尚儀的目光看去,魏林清了清嗓子,高聲道:“這姑娘一身青衣,倒像是皇上瞧中的那位,尚儀把人打傷了,可讓咱家如何交差啊。”
話中的意思很明白,皇上瞧中了陳采青。這讓殿上的眾女心生不甘,而陳采青卻是欣然不已。能被皇上看上,這頓打也挨得值了……想著,她垂眸擠出幾滴晶瑩,更添楚楚之態。
“公公,奴婢是按規矩行事,並不知皇上的心思啊。”武尚儀此時亂了分寸,隻能咬著規矩不放了。否則,那頭交不出人,這邊辦砸了差,哪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魏林皺著眉上前查看陳采青的傷勢,卻見衣裳外已經染了血。他別過臉輕呸了聲,口中喃喃道:“這可見不了皇上了。”
武尚儀慌著神將魏林拉到一角,哀聲道:“公公,都怪奴婢行事不慎,還請公公救命啊。”
沉思半響,魏林歎了歎氣,捋著浮塵的白須道:“罷了,咱家琢磨著去回皇上話。不過這姑娘你可得好生照看,再出了麻煩,咱家可幫不了你。”
見事情有了轉機,武尚儀當即紅了眼,躬身一拜道:“公公大恩,奴婢謹記。”
魏林沉著臉走到陳采青麵前,笑道:“姑娘叫什麽名字啊?”
陳采青眸中帶淚,臉頰緋紅,嬌聲道:“臣女,陳采青。”
“嗯,是個好名字。姑娘好生養傷,這福氣啊,還在後頭呢。”魏林說著,大步朝殿外走去。
等到魏林走遠,眾女才各自懷著心思離開正殿。上官璃輕歎了口氣,今夜怕是儲秀宮中無人能睡得著了。冷風拂麵,她迎著夜色獨身往紫雲閣折返。
“上官姐姐。”身後一聲輕喚,上官璃擰眉回眸。
小跑而來的韋佳靈急喘著氣,站定後,她見四下無人,才上前低聲道:“多謝。”
見了陳采青等人受罰,她心中暗自慶幸,若非上官璃提醒,她怕是會像那幾名女子一樣被送出宮。可見了陳采青受寵,她又有些不甘。論相貌風情,她雖不如陳采青,卻也是不差的。隻可惜……誰會預知天意呢。所以,這聲謝謝是定要說的。
上官璃心神一動,頷首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早些歇著吧。”
“嗯。”韋佳靈輕應一聲,與上官璃各自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