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教父(8)

妍妍翻了個身,才兩歲的娃娃,肉鼓鼓的像隻胖包子,一臉的嬰兒肥,還帶著滿身的奶香味兒。

他放輕了腳步,走近,臉上掛著慈父的微笑。

平時再嚴肅的人,見了這樣的場景,百煉鋼都早已化成了濃濃柔情。

褚蓮睡在妍妍邊上,抿著唇,眉眼精致,皮膚膩的像細瓷,映著午後微醺的陽光,像一枚擺在櫥窗裏精美的瓷娃娃。

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端詳她。她的風情,她的微笑,像計算精密的鼓點,落在他的心裏,敲碎了整片汪洋大海。他可以在她麵前屈膝,不計風度,隻要她開口,整個三藩女人人人豔羨的溫柔,全在她懷裏。

可是褚蓮不肯。連一句軟話都不肯說。

乳母坐在一邊給小孩子掖被子,穆楓揮手示意她走開,自己則坐下來,伸手捏了捏妍妍的胖包子臉,掌上明珠,真是舉世稀罕的寶貝,不知將來,哪個臭小子有福分,摘了三藩教父的心頭肉,側坐東床。

穆楓略微皺眉,側過身去,粗糙的指腹從褚蓮的前額滑下,動作溫柔,他探下/身去,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個吻。

還不夠。她是淺嚐不夠的溫柔。

她的唇很柔軟,膩的像棉花糖,穆楓深吻,指腹扣著她的下巴,綿長,眷戀,不舍離開。

褚蓮突然睜開眼,驚地坐起,瞪大眼鏡看他。像夢魘。

雨後龍井。她會煎茶,滾燙的水潑下,鮮嫩的綠葉尖兒卷起,入口是滿滿的茶味,不膩,唇齒餘香。

他真想問她,阿季,你接一遍“賭書潑得消茶香”,下麵一句是什麽?

他接過茶杯,道一句謝,生疏而平常。

眼睛,卻一刻沒有離開過褚蓮。

“當時隻道是尋常”。他問不出口,阿季也不說。

“我不知道……穆先生今天好興致,會來這裏。”被他看的滿臉臊,褚蓮隻好尋話。

“我來看看女兒。”他抿一口茶:“聽母親說,你把孩子抱過來了。”

“我想她……”褚蓮聲音溫柔,隻這三個字,眼中帶淚,早已讓穆楓降不住。

“好,好,”他眼底含笑,“想女兒,偏偏不想穆先生……”

褚蓮一愣,撇過頭去,紅了半邊臉:“想著穆先生的女人,從這兒排到加利福尼亞海港去!排都排不到褚蓮……”

“誰?”穆楓放下茶杯,故意逗她:“你說誰呢?”

“聽說,俄羅斯女人婚前都是尤物,膚白腿長,身材窈窕,穆先生比別人都清楚吧?”

穆楓大笑:“要吃味兒把話說白點,穆先生不跟你猜謎……”他站起來,繞到褚蓮身後,呼吸幾乎貼著她的脖子:“是啊,斯拉夫的白玫瑰婚前個個都是尤物,婚後……個個都變茶缸。還是褚蓮好,兩年了,鐵打的心腸一點兒都沒變……”他伸手,輕輕撩起褚蓮垂下的鬢發,動作溫柔,趁太太發怒前,趕緊討饒:“那個俄羅斯漂亮妞,是烏克蘭集中營培養出來的暗諜,我有幾條命消受?現在關著,要怎麽發落,太太也有發言權。”他微笑:“太太怎麽說?”

褚蓮推開他:“穆先生的風流韻事,我管不著。”

穆楓臉色微變:“我就當太太吃味,說的氣話。你再敢解釋蠻纏,別怪九哥不客氣!九哥的事你也不管,趕著姓張的你就管?”

褚蓮大慟:“你提舊事做什麽?”

“做什麽?”他頓了一下:“我——吃味。”

枯葉紛紛,頭頂烏雲滾滾,濃黑的暮色裏,蓄著一場大風雨。

夏芊衍腳不點地,嚇的失了魂,被老夫人屋外的丫頭接進門,趕緊清水涼白開伺候著,夏芊衍接過喝了兩口,差點嗆著。坐在那裏愣的像木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臉色卻是慘白慘白。

老夫人也嚇了一跳,叫人攙她:“衍丫頭,誰欺負你啦?”

跟來的乳母後腳就到,剛踩進門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氣喘籲籲:“老……老太太,那邊……那邊出了大事啦!”

老夫人不傻,範乳母一向是帶著穆先生的寶貝疙瘩靜姝的,那邊廂剛說褚蓮把靜姝抱走了,範乳母必定也跟去了風榭軒,這下子慌慌張張地跑到她這邊來報信,想必是那一對冤家碰了麵,又是天打五雷轟的架勢,換了誰能招架穆先生的怒火?

老夫人順了順氣兒:“慢慢說,不急。又是那對冤家犯閑氣,遷怒了你們,是不是?”

“老夫人……這回……這回和……和往常不一樣呀!這這……”乳母咽息,實在連話都說不清楚。

老夫人站起來,心跳的厲害,望了望窗外,問道:“怎麽靜姝也在哭?”

午後的陽光被烏雲吞的片絲不留,空氣窒悶燥熱,逼的人喘不過氣來,像被人揪著喉頭斜拎,難受的很,真想快些來一場瓢潑大雨,壓一壓這股讓人渾身不適的燥熱感。

“衍丫頭,榕兒林兒那些潑皮丫頭要熱鬧,叫你去請你嫂子來,怎麽人沒請來,反倒把自己嚇了這麽個大驚?”

夏芊衍已經緩了過來,終於說明白了話:“表姨媽,您不知道,芊衍不止丟了魂,差點把命都給丟了!我一進去,才要叫嫂子,誰知……誰知……穆……穆……”她停了一下,很快地過腦,還是隨穆榕穆林她們的稱呼:“誰知九哥拔槍對準了我!我……我……”

“噯,幸好表小姐退的快,要不然……還不知穆先生收不收的住槍!那可真是要命了!”說起來,範乳母心裏仍然惴惴。

“那怎麽可能?”老夫人顯然被怔到了,本能的反應就是不相信:“梓棠表麵上冷待內室,他心裏苦我知道,但是對阿季,他疼的比誰都緊!平時要是內院敢讓阿季見槍見血的,他第一個不輕饒!這回怎麽可能……”

範乳母沉不住性子,差點哭起來:“老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再晚點,隻怕是要出人命了呀!穆先生他……他都拔槍了!”

“噯!這對兒冤家!”老夫人氣的聲線發抖,連忙叫人前麵開路,匆匆往風榭軒趕去。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早已風聲大變。

先前穆楓還好話哄著,話頭趕到了溪口張家頭上,難免陳醋亂飛。

話趕話的當口,誰也掏不了心窩子,褚蓮生性敏感,這回偏又提到了舊事,更是哭天抹淚。

穆楓已然怒氣上湧,卻見不得這個女人的眼淚,他示弱,服軟,隻要褚蓮一個眼神的回應,*溫柔,帷帳之下,今天的事情,穆楓不會計較。

他的手臂已經環上了她的腰,眉眼柔情,隻待褚蓮回應,誰想阿季撇過頭去,倔的很:

“髒——別碰我——”

穆楓一愣,回緩過來時,眼睛瞪的能吃人:“你說什麽?”

她沒有一絲畏懼,迎著他的目光,冷冷道:“我說你髒,別碰我——你的手,沾了多少人命?”

他恨極了她這樣的眼神,冰冷,殘酷,不帶一絲溫度。從這雙眼睛裏,一眼就望見了仇恨,隻要穆楓細想,就是千回百轉的折磨,她在恨他狠毒不通人情,她要把當日溪口張家的遭際一並記在他的頭上!

她仿佛在看一個活該生吞活剝的仇人,而不是她的丈夫。

穆楓一抬手,衝動地施力,虎口抵著她的下巴,兩根指頭已然在她臉上掐下了深印,他微微揚起手,逼迫褚蓮看他:

“仗著老子寵你,你就敢和老子蹬鼻子上臉?”

褚蓮咬牙,忍著眼淚,一樣倔的性子,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在他麵前示弱。

也許隻要她擠兩滴眼淚,事情就不會鬧的這樣不可開交,穆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褚蓮委委屈屈兩行淚,她明知道,卻硬是撐著,一樣的性子,湊了一塊兒,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扭脾氣。

她討饒的方式是繼續激怒他——穆楓的指腹摁的她生疼,她別扭地想掙開,重複一句話:

“你髒,不許碰我……”

“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沒有膽子,就不是褚蓮。她的眼淚終於滾下,那句話卻一點也沒有耽誤:“你髒!滾開!”

他盛怒。掏槍上膛的動作連貫漂亮:“你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

褚蓮揚起頭,眼底平波無瀾,一貫的冷清。

穆楓在她逐漸收縮的瞳孔裏,覷見自己盛怒的麵孔。褚蓮沒有惶恐,清楚地吐出幾個字,讓他的心疼的碾成了碎末:

“求之不得,穆先生。”

夏芊衍來的突然,一路歡雀,因是老夫人房裏人,再加上最近府上女眷眾多,跑過那道坎,來風榭軒找少夫人玩的,一概不設關卡。

她一路暢通無阻,剛跑近雕花窗時,卻被睡夢中小靜姝的哭聲嚇(he)住。

穆楓自幼習武,警覺性強過常人,門口人影閃過時,早就崩緊了全部神經。也沒來得及看清是誰,手指輕彈,拿槍的手已經橫了出去——

夏芊衍才跨過半個腳,嚇的連忙抽身,遠遠站著看了屋裏一眼,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心撲撲直跳,滿腦子裏隻記得穆楓那雙戾氣的眼睛和她的三秒對視。

孩子從睡夢中驚醒,哭聲越來越大,褚蓮疼不過,轉頭問他:“你不管妍妍了嗎?妍妍哭了……”

穆楓梗著脖子喊:“奶媽呢?奶媽在哪兒?把孩子帶走!”

範乳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循著孩子的哭聲,就已經料著事情不妙,驀然見到穆楓拿槍抵著少夫人的脖子,早已嚇的麵如死灰,跌跌撞撞地磕到床沿,小孩子見了熟人,伸著小手,咿咿呀呀地比劃著……

褚蓮回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奶媽,把寶寶先抱走……”

腳步踢踏,場麵混亂。院子裏,驚起一攤雀鳥,驚散了四處飛,嘰嘰喳喳,好不鬧騰。

妍妍揮舞著小胖手,奶聲奶氣地發出幾個單字音:

“媽——媽——媽媽……”

奶媽搶了孩子,跌跌撞撞地跨出門檻,眾人散開,誰也不敢肆意闖入,承擔穆先生的盛怒。

他掏出一枚塑封的芯片,抬手輕摁,布控的警戒拉下,整間中屋被飛走的電子線千纏百繞,簾幕重重,光影在舊木製的雕花門樓間晃過,一層玻璃,隔著敞開的木門緩緩落下,終於隔絕了外麵光影流嵐,鳥鳴啁啾。

兩層玻璃之間,夾著一道真空層,嚴絲合縫,屋裏屋外,傳不出一點兒聲音。

警戒終於開竅,大手木楞地拉過木質門,簾幕一重一重滑下。屋子裏靜悄悄的。

“你想幹什麽?”褚蓮掙過頭,眼睛死死瞪著他。

“幹什麽?”他臉上滲著慘白的笑:“你不是說你不管穆先生的風流韻事嗎?”他掐著褚蓮的下巴,笑意森然:“穆先生和太太風流,你管得著嗎?”

帷帳重數落下,春波瀲灩,乍暖的光陰在一寸觸膚可及的溫柔裏,打著旋兒,悄然炸開。

驚了寒鴉點點。

他打橫把她抱起,像棄物一樣丟在床上,喉嚨口蹦出沙啞的音:

“老子偏要和一個死人爭!偏要!”

這邊簾幕無重數,溫柔鄉裏情多多。。那邊老太太已經急火火地趕來了。。

小楓哥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