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剪燭(6)
“不給你玩?”穆楓饒有興致地打量小男孩,突然彎腰,將他一把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大人都無趣的很,以為槍能殺人,其實真正能殺人的,隻有人。”他笑著,騰出一隻手,從後麵桌子上拿過茶盞,看一眼,隨後遞給身邊人:“去沏君山銀針。”
小男孩專注地把玩手裏的槍,抬頭看穆楓的時候,突然說道:“你和他們不一樣。”小大人的樣子。
倒把穆楓逗笑了:“不一樣?他們殺人用槍,我殺人,隻是因為需要那個人死。”
“殺人好玩嗎?”小男孩仰起頭,眼神裏充滿童真。
“不好玩。”
“那你為什麽還要殺人?”
“為了能夠讓你活著問我這句話,”他笑笑,從小男孩手裏抽回了槍,“男人,要保護妻兒老小,包括你,穆楓活著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們都活著。”
他還小,自然聽不懂穆楓的話,但他身後的家族親戚,經曆過當年穆家那場大變故的“老人”,卻是言於心中,潸然淚下。
“等我長大了,我也可以殺人嗎?”
“你隻要記住,殺人的不是你的槍,”他把手裏的槍舉起來,輕輕撂下保險,“而是你。”
家族裏的男人,生來就是拿槍的,熱兵器是自幼相伴成長的朋友,不要把自己殺人的罪責,歸咎於“朋友”。
那是穆楓沒有說出來的後半段話,但他知道,他今天不必再說了。
因為那個女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穆楓把小男孩放回地上,——他的君山銀針已經被端了上來。他接過茶杯,看著鮮嫩的茶葉尖在燙水裏翻滾,卻突然放下了杯盞。
“你認識妍妍嗎?”他問小男孩。
“妍妍是誰?”那個孩子仰起小臉,笑容天真。
“是我女兒。”
“哦!就是她!”小男孩聲音中不無惋惜:“她好可憐哦!”
“你願不願意和她做個朋友——她剛剛受了點驚嚇。”
“當然!”小孩子沒有一絲猶豫。
穆楓笑笑,揮手叫來穆昭行:“把他帶進去,陪妍妍玩一會兒。”
阮素泠對穆楓的舉止似乎充滿不解,但她沒有興趣深究。穆楓這隻老狐狸,順著他的話好奇問一句,就能被他往自己的路上引去,下了套子讓人鑽。
她還算聰明。
但穆楓耐不住了,笑道:“阮小姐,我隻不過是個看客,你們主場繼續。”
阮素泠也不是好惹的,要是換做一般的女孩子,早就被穆楓這話弄的無所適從,又羞又躁。但她不一樣。
她走前一步,腰肢盈盈一握,在廳堂裏燈光的照射下,就像風中搖搖曳曳的一枝白蓮。
“穆先生,你放納塔莎走,好歹我們救了你女兒。”
她開始討價還價。
但她確有資本。這並不讓穆楓生厭。阮素泠說的很對,如果今晚不是她和那位俄羅斯美人的一場好戲,妍妍可能真的會出大事。
穆楓挑眉:
“這就是你從水牢裏把那位納塔莎救出來之後沒有馬上離開的原因?”
“是這樣。”她點頭,輕輕笑道:“這裏可是加州聖弗朗西斯科呀,穆先生的地盤,我們能夠逃到哪裏去?還沒出加州,就被邀功的西西裏佬送回來,我們不笨,穆先生,還不如讓你欠一個人情,不用你還利息,隻要有你首肯,我和納塔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關,美國佬不會找我們麻煩。”
“你說的也有道理,”穆楓笑笑,把過手裏茶盞,說道,“但是阮小姐,你最後一句話讓我很不舒服。”
阮素泠細想自己說錯了什麽:“哪裏得罪你了?”其實是那句“我和納塔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關”出了問題,穆楓大度,損失一個俄羅斯暗諜不算什麽,但還沒有蠢到要放阮素泠走。
“你也要走?”他狡猾地笑:“那我四哥怎麽辦?我憑什麽蠢到咬破指頭給你畫個通關文牒?”
阮素泠愣在那裏。
穆楓又說話了:“今天你和四哥的事,就在這兒交代清楚。”
穆先生在喝茶。再也不管他們。自顧自地躲在角落裏翻最新一期的英文報紙。但是室內的鎂光燈卻沒有離開他,外圍記者很懂得捕捉精彩瞬間。今晚實在是太精彩了——穆家大族上下幾百口人,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那幾位公子哥兒稍微惹一點事,都能被編輯成可圈可點的八卦新聞。
“那孩子真的是四哥的?”
他冷不丁又問了一句。
“童童,過來。”
阮素泠歎了口氣,招手示意戲台上的小孩子站到她那邊去。納塔莎摟過小男孩,把他抱到阮素泠身邊。
大熒幕上映著那個小男孩的臉,穆楓抬頭,這才看清了戲台上扮演“趙氏孤兒”的小孩子,軟軟的就像個小包子,一雙眼睛又大又圓,睫毛很長,一眨眼,上麵還抖動著微弱的碎光,就像振翅的蝴蝶,撲撲簌簌地抖落熒粉。
大廳裏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母子身上,小男孩卻一點都不怯生,瞳仁裏無驚無懼,就像一汪平波無瀾的湖水。
穆楓吃不準阮素泠打的是什麽主意,如果是有任務在身,她大可不必把孩子也帶進穆府,畢竟最近穆府麻煩纏身,走消息的都知道今年的宴會不比往年,肯定有很多意外的“驚喜”,讓穆楓都應對不暇。
把孩子帶在身邊,如果臨時有什麽突發狀況,她想走都走不了。
又或者,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走。
穆風展眼神無波,抬起手輕輕扣著下巴,一枚玉扳指鋥亮發光,鎖著細碎的燈影,在眼瞼處滑過。
他才是今晚的主角,那個孩子的生父。
大熒幕上映著他的臉,輪廓分明,下巴上滋著青青的胡渣,很深邃的眼睛,仿佛隻要盯著看一會兒,就能陷入這汪淺淺的清水潭。論神韻與氣度,他的確和現任“穆先生”有點像,麵貌英俊,身材偉岸,發起狠來,隻要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就能嚇的人發顫。笑的時候,一口白牙,好像點染了陽光;不笑的時候,隻要在那兒一立,威嚴不可犯。
他轉過頭去,很快就有人伏下/身子,等他吩咐。
“把那個孩子帶過來。”
他聲音很輕,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感起伏,讓人捉摸不透此刻穆四少心裏在想些什麽。
小孩子伏在母親身邊,大大的眼睛看著要來接他的人,隨即又抬頭看看阮素泠,眼神依然是平靜的,不怯生,卻也不願親近陌生人。
阮素泠輕笑:“你要不要去?”很溫柔的聲音,在征詢男孩子的意見。
但他搖了搖頭。
阮素泠笑了笑,蹲下來,摸摸小孩子的頭:“你爸爸要見你,去不去?”
小孩子看了看她,沒有做出下一步動作。
阮素泠一把將四歲的兒子抱起來,向穆風展走去。她生的太美,那張精致的麵孔在大熒幕上投放,挺高的鼻梁,杏仁大眼裏,點閃著光亮,皮膚很白很好,細膩的像質地細致的瓷,一笑,漂亮的酒窩裏盛著溫溫婉婉的風情,睫毛又長又翹,和那個小孩子一模一樣,細碎的亮光點染,眨一下眼,光影掠動,翩翩如同蝴蝶的翅膀。
“叫什麽名字?”他在問阮素泠。
很久之後再相遇,竟然是這樣平靜的詢問。穆風展不會懷疑,隻要她說是他的兒子,那就一定是。
最堅定的信任建立在她的一次又一次背叛之上。其實他什麽也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大概就是毫無保留地相信她。盡管這樣的信任曾經被阮素泠棄如敝屣,她利用他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地對他捅刀子,把他傷的鮮血淋漓。
姓穆的人通常不會有太多感情,在認識阮素泠之前,他也是天煞的冷麵瘟神,就像今天的穆楓。誰知在那樣的際遇下,他也會遇見畢生的克星。阮素泠之於他,就如同褚蓮之於穆楓,遇上,是一生的劫。
“童童。”阮素泠低頭,看了懷裏兒子一眼,乖乖答道:“小名,叫他童童,一直叫了這麽多年。——名字……還沒取呢。”她一抿唇,眼底秋波流轉,風情無限。
“穆唯童?”他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貼著唇,聲音很低很淺:“風字輩再往下,從‘唯’字……”
“好。”她軟軟地應著,那樣厲害的一個女人,此時竟無半點淩厲,溫順的就像一隻小貓。
但很顯然,連穆風展都琢磨不透阮素泠帶著孩子來穆家的目的:“你把孩子帶過來,要做什麽?”他想了一下,在還沒有得到阮素泠回複之前,又說道:“另外,我很感激你今天救了我侄女。”
“不用客氣。”她笑笑:“我也是為我自己——梓棠最怕欠別人人情,我這樣做,有什麽需要的話,開任何條件他都會答應。”
“你有什麽條件?”
他沉思了一會兒,突然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這個“唯”字輩,在我的某個文裏麵有提到過,唯字輩的另一個小孩兒已經粗現了……
算是伏筆……
大家不用刻意去找,到時候我都會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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