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蓮燈(2)
一群小丫頭隔著玻璃音效層,談天說的很痛快,卻偏偏沒人敢和穆楓湊上一句話,幾大家族的內眷基本都沒到,現在已經搬進穆府的親眷們都是穆家從族的遠親,像夏芊衍,就是穆老夫人娘家表親姨嬸那脈的親戚,因受穆家照拂,夏家男丁都為穆氏做事,平時走動也很親密,各個家族的內部聯係微妙不可言。因此才在這樣明麵上四大家族聚會的生日宴上,得以露臉。
螞蟻一樣攀附的小門小族,當年與五大氏家一起遷出大陸,數來也有幾代的交情,如今依然是仰人鼻息吃飯,隻不過攀龍附鳳的手段,各顯神通罷了。
就比如夏家這次把漂亮女兒送進了穆府,打著明明的幌子是陪伴少夫人過生日,內眷多些,姐妹間彼此不顯生分。但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年輕輕水嫩嫩的漂亮女兒,不給少夫人惹麻煩就已經不錯啦,哪還指望壽星循著心思開心?
窺一斑見全豹,夏家並非個例,指望著金山銀山吃喝不盡,打量著心思攀龍附鳳的,小門小族多的是。
當年褚家如何風光,即便跟錯了主子,有穆楓扛著,後祚餘蔭二十年不止。誰不羨慕?
戲台上鏗鏗鏘鏘的戲詞已經唱到了“羽檄會諸侯,運神機陣擁貔貅。須要同心戮力,斬權臣拂拭吳鉤”……
穆家這位小爺拂拭吳鉤經年日久,府裏上下總不見本尊真身,倒是黑手黨黨羽開大會的時候,他每列座上賓。一個和墨西哥黑幫稱兄道弟的家族領導人物,即便在家族內宅,依然保持著一貫的神秘。本應是印象中黑麵神一樣的穆梓棠,今日映在這些親眷女孩子眼裏的,竟然顛覆了固有的刻板,尾生抱柱的故事,譬如當初地下賭場斷指,明明白白地刻在那人看顧妻子的一眼一笑中。
他負手立在褚蓮身後,低眉,很認真地聽她說笑。
在這個時候,他的身份隻是一個丈夫。
“哥,白倩說要包場帶嫂子一起去看最近熱火的好萊塢大片首映,你肯不肯放人?”穆榕笑問。
他連自家發問的小妹妹都沒看一眼,隻一低頭,征詢的眼神落在褚蓮身上:“你有興趣?”
褚蓮還沒來得及回答,穆林早把話接了過去:“白倩,你包場做什麽?請九嫂看電影,那流掉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小丫頭掩嘴笑起來:“你知道九哥的排場?自己出個門帶兩三個人就可以,嫂子一出門,他不排個三五十彪形大漢跟著,你看他肯?在自己的地盤上,還這樣怕嫂子摔著跌著……”她明裏是在跟白倩說話,實則暗嘲穆楓,偏偏要叫穆小爺下不來台:“你砸銀子包場請我們看電影,不能叫那三五十貼身保鏢坐太陽底下呀——要我說,有這麽多勞什子嗡嗡的蒼蠅跟著,出去一回飛竄了一窩,看著都鬧心。三藩的花花世界再有趣,我要是九嫂,踏都不肯踏出門一步!”她笑吟吟地看向褚蓮,道:“嫂子,你猜我這話說了出去,九哥會怎樣回我——你看,他要瞪我呢,手底槍都上了膛了吧?”
穆楓迎著褚蓮的目光,無限溫柔,他也很期待這位平時溫聲溫氣的太太會怎樣回複穆林小丫頭刁鑽的“問候”。
“你九哥肯定會說,白家財多勢大,請阿季看電影還能看破產了?要你算計!”褚蓮沉吟一聲,學著穆楓的口氣,笑著:“……女生外向啊,穆家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孩子,反而替外人精算。九哥的疼惜寵愛比不上白斯年小指勾一勾呀!”
穆楓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天衣無縫。原來褚蓮,也長了這樣伶俐的牙齒。
桌上笑倒了女孩子一片。這回,再會說的丫頭片子也羞臊了臉:“你們……你們夫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穆楓解釋:“三藩不太平,尤其是最近。阿季要出門可以,帶上我,我就撤了保鏢。你們小時候九哥也給配的全套保全,忘了嗎?出門上學忘記帶書打發保鏢哥哥回來拿,九哥打電話說不許,就哭鼻子,這是誰的事?”
穆林掩嘴,笑了起來。
他很忙,永遠都是纏著周身的事。一曲戲終,穆昭行才敢進來打攪,隔著玻璃真空層,遞了一個眼神,然後,恭敬地退遠一步。
如果沒有太緊要的事,穆昭行是不會在這樣全家團聚的晚上,穆先生陪老夫人看戲的當口,突兀打擾。
一定是有什麽頂要緊的意外,需要他果斷處理。
褚蓮眉頭微鎖。
他拍了拍褚蓮的肩膀,眼神溫柔,好似在告訴太太,穆家的掌位人,是二十四小時on call的,永遠沒有休假,真正可以安逸的時候,是他死的那一刻。
褚蓮突然伸手,搶過了他手裏的遙控:“我討厭你殺人的樣子。”
他一頓。
這一生,他的字典裏隻信任暴力與征服,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唯一能讓他在動手前稍加猶豫的,隻有枕邊青梅竹馬的太太。唯褚蓮一人。
他粗大長滿厚繭的手,輕輕滑過她的耳側,天地間仿佛唯餘這一聲低語,有風在吹動的感覺:“阿季,西西裏佬不安分……一點小事而已,我去處理。”
她睜大眼睛看他:“很快回來?”
“很快。”他在笑。
手離開她耳鬢的動作,仿佛老電影裏的慢鏡頭,一幀一幀晃過,揉膩了光陰。
她的呼吸很慢很慢。
戲台上,又換了一出戲。
夏芊衍隨席離開。
隻站在穆楓身後幾步,眼睜睜看著他七拐八繞,通過一道又一道警戒,聯邦政府派駐的武裝工作人員已經入駐,兩道關卡,多了數十張高鼻梁深色眼睛的歐美臉。
穆楓走過的地方,兩路警戒微微頷首。他風行雷厲,沒有一絲停駐,看來,果然發生了什麽頂頂要緊的事。
夏芊衍突然有些惆悵,眼前這人,明亮的像天上的星辰,在三藩一地,生殺予奪,他們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家族的利益牽絆,卻讓她愈發接近,“教父”在她眼裏,除了仰慕之外,如今又多了另一種牽扯不清的感情。
她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被一雙大手拉去了邊角。她微怔,險些叫出來,好歹在看清了來人是誰之後,穩住了心神:
“哥,怎麽是你?”
“姨婆她們都在幹嗎?”夏京傳伸出一根指頭,堵在嘴邊,示意她小聲說話。
“在裏麵看戲呢。”
“姨婆沒跟你說些什麽?”
聞聽這話,夏芊衍低下頭,紅暈飛頰。
這次送她來穆家,另有目的。姨婆嬸嬸那些親戚,和穆家老夫人在飯桌上早有親近,也聽說了一些‘穆小當家的’那些風流韻事,穆先生和妻子向來不睦,兩年來從未共寢一室,這裏麵有些什麽說頭,明眼人一目了然。
現下時局困難,夏氏小姓早已入不敷出,名下那幾個賭場沒有穆家籠罩,經營舉步維艱。輪上倫敦許家清算賭場混雜勢力,他們這些掛靠在四大家族名下的小族,多少會有牽連。夏氏急需尋找一個突破口,來改變目前的局勢。男人殺伐帶來的利益,有時根本無法與美人的溫柔計相媲,褚家的例子就在眼前,這小小的姓氏,吃喝全由穆氏照拂,怎樣不叫人眼紅?
小族爭相效仿,也是情理之中的。
“你別不應哥,既然來都來了,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妹妹,女人相貌全才,本身就是要配個好夫婿,那些小門小戶的紈絝,配得起我的妹妹嗎?”
有時男人說混話,都能占著理兒。男人爭相殺伐的世界,竟用一個女人去做籌碼,還能說的這樣冠冕堂皇。
她低頭:“那……他……他都已經有太太了呀……”
“可是,他沒有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