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士 6

開始的時候，韓易悠畫，丁靈就靜默的看著，偶爾也會上前添上幾筆。

韓易悠有個習慣，他總喜歡畫一會就扔下畫筆跑去躺在沙灘上眯著眼睛對著太陽，似乎生怕那光線太過強烈而蒸發掉他眼球裏的淚液。

漸漸的，她也開始和他一起畫，他們的角度總是一致，參照物亦相同。

畫完後，韓易悠總是仔細的找出他們的差距，然後細心的講解，包括明暗變化、用色過渡、虛實方麵的處理，有時候他會誇她有所進步，會疑惑的說她畫裏有淡淡的哀傷，而她總是接受，因為她沒有反叛的實力，她不甚懂得，這一領域對她來說，他是她的施舍者，他的慷慨與否直接決定她在這一領域的起跑點。

韓易悠不知道丁靈的心裏有個洞，就像藍天的裂痕，誰都無法彌補。

很多年後，丁靈對裴俊說：“裴俊，如果一個人的感情太過複雜，目的太過強烈，那還算是一份愛情嗎？那時候的她亦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的迷戀著韓易悠，是因為他能彌補她所缺失的一切還是她對愛情的極度渴求。”

那時丁靈覺得自己是愛韓易悠的，他那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以及他安定富足的生活都是她所喜歡的，她沒有不愛上他的理由，卻有愛上他的千萬個好處，矜持以及年紀的差距讓丁靈始終沒有向韓易悠開口表白，他們隻是彼此感受著對方的心意，奢侈的玩味著眼神相觸那瞬間的驚心動魄，盡管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很強大，並且非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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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靈常常想，自己連偷看韓易悠筆記本這麽沒出息的事情都做了，難道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嗎？但她還是沒有衝破那道勇氣的界限，因為當碰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時，她就再也勇敢、灑脫不起來了，害怕失去的心理讓她變得小心翼翼。

他們時常還會扮浪漫去南山後麵的老式咖啡館喝咖啡，然後去電影院看電影，電影情節還不錯，偶有女子露背的鏡頭，他們亦不講話，隻是盯著畫麵，但影院內的昏暗裏時常彌漫著曖昧而雜亂的氣息，盡管他們都看的拘謹而又安靜，偶有身體間不經意的細小碰觸都能產生驚濤駭浪，隻是表麵卻依然風平浪靜。那無法控製的心髒跳動讓他有一種停止呼吸的窒息感卻也帶著強大的活的驚喜。

為了讓丁靈能夠更好的畫畫，韓易悠一開始便把自己那個有陽台的房間讓給了她，他認為像丁靈這樣的女孩，應該會鍾情於落日時的晚景，也正如韓易悠所想，丁靈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她對天空的愛是不可言喻的，她可以靜靜的盯著它看上幾個小時。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麽？這天上到底有什麽可看的，但是她就是喜歡看，並且成為了一種習慣。

她房間的窗子對出去就是南山，隻是隔著一條南山路，山腳亦是大片的竹林，竹葉茂密而蒼翠。一條小路從南山路叉開彎曲的盤升而上，消失在樹蔭下。清晨，總有三三兩兩的人走上這條小路，然後分散在南山的各個角落，可是誰還記得這裏曾有個年輕、美麗的女人跳崖自殺。她被發現時，已經斷氣，她的血染紅了一地的野花，無盡的滲透，她是安詳的亦或帶著深深的抱怨和譴責，沒有人知道她的靈魂是安息還是無盡的遊蕩，而時間早已經覆蓋了所有的愛恨情仇，一切都還將繼續。

在畫畫班的時候，韓易悠亦很少出現，即使出現也很少在丁靈的身邊徘徊，亦不跟丁靈多作交談，他甚至不會多看她一眼，雖然有時候他會跟畫室裏的幾個小學妹打情賣俏，但是唯獨對她嚴肅，這讓丁靈多少覺得有點特別，然而有時候卻也覺得低落。盡管她知道他從來都不曾屬於她，以後也將不會，就算她無數次的幻想並且試圖索取。

丁靈覺得自己是個天生依賴，內心脆弱並且敏感易怒的人，但這種若即若離的感情仍然經常折磨著她，讓她倍受煎熬，他的感情方式亦讓她無法接受，他的陌生和遙遠讓她懷疑韓易悠有潛在的雙重人格。

秋天很快過去，冬天來臨了，南方的冬天陰冷潮濕，它的冷比北方更徹底，更深入骨髓。

時間過的飛快，韓易悠照常是白天在大學裏講課，晚上不知所蹤，隻有在吃晚飯的時候，偶爾才露一下臉。他們已經很少再碰麵，盡管丁靈時常想念。

這樣的日子，丁靈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很愛韓易悠，她想，如果韓易悠不愛她，娶了別人，那她是否還能再愛上另一個男人，然後跟他組織一個家庭。

丁靈覺得那很難，隻要韓易悠沒有明確並且肯定的告訴她，他並不愛她，那麽，她都不會先放棄和他相伴一生的所有機會。

丁靈已經慢慢適應韓易悠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日子，她也調整好心態把注意力集中到畫畫上，生活很快的就又變得正常，她住在他的房間裏，這裏的擺設以及每個角落她都再熟悉不過了。先前，隻要一打開房門，他的氣息就會迎麵撲來，繼而緊緊包圍。但現在，她的氣息開始慢慢充斥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的味道已經變得越來越稀薄。

之後的一天，畫室裏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她和他一樣，是個潔淨、素雅的人，她的父親是某醫院的院長，兩家是世交，他倆兒時亦青梅竹馬。

她26歲在劍橋修完碩士回國，是來跟他完婚的。

丁靈想這樣的兩個人應該是要走在一起的，她們才是同一類人，這裏再也容不下她來插足了，她應該祝福，然而內心深處卻隱隱作痛。

丁靈心裏的某個角落裏一直覺得韓易悠應該隻對她一個人好才是，他的笑也應該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而且丁靈相信他們的那種感情應該也是特殊的，然而這隻是丁靈自己的想象而已。

丁靈有時候也會想，阿姨對韓易悠的占有欲也是這樣的嗎？她希望韓易悠是她的兒子，而丁靈則是希望韓易悠是那個能和她相伴一生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