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之東邪小師妹

當再次折返回桃花島的路上,我病倒了。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彼時不願去相信,一直認為如我這樣的笨蛋,應該是不會與如此重病有緣份的。可我真的是跑不動了,的確是累了倦了。我病得無法起身,頭腦渾噩,視線不明。

連怎麽渡海回到桃花島的也不知道,隻是稍微有些許印象。那滿目的粉紅隨風蕩起的味道,很香很香。想來已是五月有餘,桃花島的桃花綻開了漫山遍野,應該是極美極美的模樣。當真是可惜了呢,分明我有過很期盼看看黃蓉口中念道的美麗桃花島,究竟是何極致的風景。

至病開始,一天,兩天,半月,一月過去。到後來,我甚至連日子也無法集中精神記得住了。偶爾高熱偶爾低寒,仿佛置身在冰與火的極端裏掙紮。在昏昏沉沉中被強灌著粥食與湯藥的某時,偶爾稍顯清醒些許,耳畔的極近處。

總會聽到黃蓉隱忍著情緒,似是自言自語的低低泣音:“莫包子,我們都不哭,都不哭好不好?我讓爹爹不生你的氣,我也不生你的氣好不好?你乖乖喝藥乖乖吃粥快快好起來,不要嚇唬我好不好?後山的桃樹結了很多大大的桃子哦,以前那全都是我的。等你好了,我們去摘,全都給你好不好?”

待她這番自言自語完畢的隨後,混沌之餘,我的淚溢出了眼眶滑落至耳鬢。究竟是為了什麽要哭,已無力去深想太多了。本是我再次背棄了她父女,她卻沒日沒夜都在不斷道著歉,不斷哭泣著說悔不該當初那般任性。不停地抽泣著揚臂急急地在我臉上擦拭,不停地邊哭邊說:“不許哭,不許哭,不許再哭了好不好莫邪,算我求你了。”

聽到不耐累極,我撐起極度疲軟無力的手臂,輕揉上她的發頂並費力地說出一句:“……嗯……吵……容我好好睡上……睡上一覺。等睡飽了醒來……便陪你去摘桃子……”

“……莫邪,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怪我好不好?”

“……嗯……不怪……”隻是,稍微的有點吵。不過這般縱容著順她,曆經這年半以來,似是養成了一種戒不掉的壞習慣了,這當真有些不太妙。縱使身體疲軟如斯,喉嚨疼得如火焚燒,眼淚止不住地想要流出,仍然會不自覺地本能應下她的話。

隻是如此這般費力,吃下不久的藥與粥食‘唔’的一聲又再全都吐了出來。此舉之餘,隻聽得耳畔黃蓉慌了神的言語又再滿帶驚恐地響起:“爹爹!爹爹!她又不好了,爹爹你快來!”語畢,腳步聲近,她絕了聲息。真好,難得清靜。早已記不清了,病倒的日子裏,黃蓉究竟在我耳邊日夜不歇地有說過多少的話了。

然而清淨隻是片刻,便有人替我擦拭了唇角汙穢之物,抱起我躺入了床邊藤椅。隨後似是整理幹淨了床鋪,接著便將我重新安放了回去。熟悉的濃濃藥香味幽幽飄蕩在鼻端,知道是他。因為我的背棄,似是還歸了最初的那陣寒霜如冰。雖然擦拭唇角的手指依然是慣性的輕柔,但微微眯開眼觀望一瞬,發現的確是有少了些什麽。

為此,混沌之餘,心間不自主地自嘲,還有酸澀難擋。此間,眼角又再不受控製地溢出淚來。也許是因為這病痛摧殘了人的意誌,讓我深深陷入了軟弱裏無法自拔的緣故,或許是覺悟到有可能再也無法回去的緣由。這是我給自己的眼淚,能夠找得到的最好解釋。

於是在緊閉起眼睛的那瞬間,在他替我墊高枕頭俯身很近很近的之際,我軟軟無力的輕吐一句:“……謝……謝謝……”是了,我不會道歉。因為我沒有犯錯,隻不過是想要回家而已。

所以現在,我也絕不會向病魔投降。我要熬過這場那二鬼神給我的劫,等病好了,我依然是那個莫邪。不顧一切瘋頭瘋腦的莫邪,沒心沒肺肆意揚笑的莫邪!就此渾渾噩噩的思緒此間,有一隻顫抖的柔荑捏緊了我的手,隱忍著哭道:“莫邪,爹爹會將你醫好的。你不用擔心,來乖乖喝藥。喝完了藥,身體就會好轉起來的。”

語落下,我的身體被人擺放了一個利於喝藥的姿勢。再次費力睜開眼,他就端坐在床畔,手執調羹遞給在我唇角。眼神如常的淡漠地望著我,淡淡道落一句:“張唇,喝藥。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要勉強,強逼自己的結果是你會再次吐藥。”

是了,喝藥。既然是不想死亡,那麽不論如何也要厚著臉皮活下去。因為活著,總比死亡了有希望一些。於是依言張唇,費力喝下了湯藥。然而喉頭卻如同針紮,當真是厭惡了這般苦澀。翻湧著再次吐了出來,隻是身體一種抗拒的本能而已。

“不許吐出來,不許吐出來。莫邪,你乖乖的,喝了藥身體才會好!”每當吐藥的時候,黃蓉總會捏緊了我的肩頭這麽喊著。聲聲帶泣,攪擾得頭更是疼痛不絕。

“……嗯……再……喝……”還好,骨子裏的倔強並未因為這病痛被消磨殆盡。於是當倔強地挺直身體時,執藥的調羹又再遞給在唇邊。於是又上演了每日同樣的事情,再次喝下再次吐出。一次兩次,總想逼迫自己習慣這苦澀不再嘔吐。然而卻最終還是失敗得夠徹底,再次吐了個幹淨。

“爹爹,我不要她死!不要她死!你不是很厲害的嗎,快救她啊,快救她啊……”黃蓉似乎又被嚇到了,又開始哭個不停,真的好吵。無力地閉上眼,我隻是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覺……

於是淡淡地,我似又開始在清醒與夢境中掙紮。想著這四年的苦等,思念猶如毒藥腐蝕,早已將我的一顆心折磨得連呼吸都會疼會累的程度了。誰曾想到那夜,二鬼神忽然出現在麵前,再次點燃了我如死灰的心境。

他們說要嚐試著讓一切回歸本來的模樣,帶我回去那本該在的地方。狠命忍住激動,心底的天枰瞬間傾斜。活著回去是我唯一堅持著的動力,可別了這裏也會有悲傷。因為人非草木,對相伴了幾載歲月的人,無論怎樣都做不到真正的心冷如冰,然而選擇卻隻有一個。

被選擇的人不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於他們來說,或許還可想像著我在某處活得安好,那種鈍痛應該是會可以熬得過去的。所以我的確是自私了,能想到的唯有自己。做出選擇等待的日子,想要在離別前做些什麽。對所有的人,用著自己慣有的方式,盡量釋放柔軟。也為著二鬼神告知的,那夜便可等待回去而欣喜。

來時因水患而來,故歸時也應當因水而歸。可有一劫橫阻在前,那便是他們四絕會有可能的武鬥。我不可改變這裏的軌跡,二鬼神如是說到。於是那夜軟聲細語地哀求了他,可否為了我停止他們的相約。果然,我並不是他的誰,他沒有義務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本早已猜到了他的回答,做好了準備的。卻仍然難擋心涼如潮,微疼泛起。雖然相處時日並不算長,可夜夜聞著彼此的呼吸與味道相擁而眠的一對男女。試問多時我皆心軟如潮,當真做不到風過而不留痕跡。但亦明了,他不是我能貪得。

所以那夜,狐狸麵具下眼淚無聲笑笑滑落。為即將離去有些許傷感,有對他冷漠的釋然。端起微笑引他酒肆為我造下血腥,因為當真貪心地想留下什麽痕跡再走。想用以此番證明,我有來此一回,他也曾有在乎過。想用以證明,我們曾有過交際。

還記得那夜,夕子河畔燈火燃亮如白晝。我蹲在樹上,他朝我伸出了手,淡淡喚道:“莫邪,我們回去了。”刹那間,有絲動容。不由得憶起了初遇那時,他眼裏根本沒有我,連一個‘你’字的稱呼都顯奢侈地不予道出。而時至那時,他似乎終於有所改變了。

可那夜是我的劫,就算心有動容,卻不能再繼續與他多添糾葛。於是隻能冷漠以待下了樹梢,見他舉步而來,心慌得不知所以。害怕他過來,心會搖擺,害怕他過來會強勢地阻擾了我回家。

“站住,你就站在那裏不要過來。跟我頭目說聲,多謝他這些年來的教養之恩,莫邪無以為報。代我向師傅俯拜三首,就說莫邪幾年來總是惹他老人家生氣。”以為早已做好了離別的心,再說出這些狠話的時候心不會為所動的。可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在麵具下肆意奔流。

他許是嗅到了什麽,怒眾人太喧囂,後又朝我逼近幾步寒聲問道:“你念及了你的頭目,念及了師傅,我與蓉兒你卻半個字也未提起。蓉兒待你一片真誠,而我亦為諸多忍讓。在你的心底,我們父女的所有付出究竟算作什麽?”

如他這般的驕傲之人,究竟要多隱忍才能折了傲氣地問出這番話來,我不敢往深處想。我們從最初的互不妥協走至現在這般稍微的坦誠相待,中間經曆了諸多不易,但終究不能是同一路人。

思及此番,絕情淡笑的言語隨意脫口而出:“什麽也不算,一個小無賴,一個老無賴。路過的一片景致,走過了便會忘掉。你不懂怎麽安好與人相處,我害怕與人深交。怎樣,這般的答案你滿意了沒有。”

他當真是乖張而偏執的,聽此,怒我是隻馴養不熟的野貓。行至我身邊將我提起,也同樣用以狠話對我攻擊。不過我的心因離別在即,不得不痛踩了他的尊嚴與驕傲。於是那夜,他放開了手,任我轉身飛奔離去。

那夜夕子河水究竟有多冰寒,已經回憶不起來了,隻記得那時竟然無所畏懼地縱身飛躍而入。落入了那片旋轉的混沌之中,冥冥中感覺似是離家越來越近了。但是最終命不予我,再次給予了殘忍的結果。那二鬼神說我已經滲入了這裏某些人的人生,或許改變了誰的軌跡,回去不易。

於是,未免我再停留多生不可補救的枝節,還不如讓我直接死掉好些。就此那夜順水而下,幾經了掙紮。在那二鬼神欲殺之時,我笑笑地想就這樣隨命運而去。可那鐵匠鋪的老頭卻救了我,用以暖火烤幹了我的身體,並贈給烈酒暖身。我似乎再次因這裏的誰,得了一次活命的機會。

但無法忘記那夜,二鬼神歸去時的那番話。他們說我不該存於此,隻有一個死才能讓所有一切恢複正常。如若不然,不是我死,就是他人亡。他們說不管用何種方式,都會讓我死掉。他們說,總會再來的。究竟是生還是死,那夜,想了很多很多。直至他帶著鷲鳥尋到時,這才發現。

原來人還是活著要比較好,看他神色冷然,雖不適卻依舊覺得好。所以那夜,對他笑言道:“來吧,陪我喝一杯。敬我回家失敗,敬我還可以再多留在這裏一些時間,敬這彎蒼穹下的鬼神全部都滅絕!”我已然熬過了最難熬的,所以還是決定活下去。

而且對於自己無力改變的事情與無法承擔的苦痛,轉嫁或是分擔至別人肩上去,也不是我的行事風格。一人悶悶啃下,總好過十人添愁。我不喜朝人撒嬌,至少人不知之下,還可以有最簡單的笑顏相待,這便足已。是以,這才會再一次選擇了逃。

待思緒翻湧至倦怠不堪時,我又再次沉沉昏睡過去。於是,又陷入了往日相同的模式。清醒與混沌交織,冰與火的雙重煎熬,耳畔也依舊時不時地聽見黃蓉在哭。一天,或是兩天,時間於我似乎已經遠去。我陷入了一個黑暗的夢裏,被夢魘糾纏得無法醒來……

隻是某一日,這個夢有點不同,但聽夢中有一聲音高昂地喊道:“黃藥師,你個混蛋王八蛋,你祖宗十八代都是混蛋王八蛋。你女兒也是混蛋王八蛋,你的桃樹也是混蛋王八蛋。沒良心地騙了我的東西,老天都讓你娶一個死一個,讓你滿島的桃花與人畜都死絕……”

喊至此處,這道聲停了下來。剛覺清淨,轉而卻又再夢起,還是那道聲在喊著,但卻聲聲哭道:“……師兄……我對不起你……師兄……你帶我去吧……黃藥師……黃藥師都不給魚我吃……沒良心的,騙了我的東西,還讓我吃了一個月半的青菜,拿我當豬喂。……師兄,我不幹……不幹了……我要吃肉……我要吃魚,若不讓我吃魚,我就繼續賴在這裏不走,一直咒罵到裏麵的人斷氣為止!”

這道聲落下,夢境裏似是聽到黃藥師也隨後,近似壓抑住聲調的低吼語調響起:“滾,莫非你想做某顆桃花樹下的花肥不成。若這真是你想要的,我便成全了你。現在開始我數三聲,一,二……”

不過黃藥師的話音落全,那道聲再次急急地響起:“不滾,不滾!給我魚吃,給我魚吃,不然咒到裏麵的人斷氣為止,你的心這麽壞,老天才不會放過你。死了好啊,替我報仇。死了好啊,替我報仇,啊哈哈哈哈……啊……痛……罵不過人家就用打的,不跟你玩了。讓你眼睜睜地看著裏麵的人斷氣吧,到時候我再來笑話你……哈哈哈……”

終於,輕響狂笑的聲音在夢裏遠去了,我以為夢境也會跟著結束的。奈何這個夢境似是還在繼續著,就此不待片刻。夢裏有腳步聲近,接著聽到沉悶而急促的呼吸響起。隨後便是一陣狠砸杯碟破碎,與推到桌椅聲音響起。這陣聲音響了久久,久到夢裏似是又響起了黃蓉的哭聲。

黃蓉的這道聲哭了片刻,夢裏,黃藥師的聲音又再冷冷怒落道:“蓉兒,閉嘴,太吵了。待她病好了醒來,你都不準再踏進這間房間一步,聽到了沒有。現在停止聲音,下床出去,聽到了沒有!”

“……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出去了她就再也醒不來了……我不出去……”哭,還是一個哭。這個夢真吵,真的是太吵了。我想醒來,還世界一片安靜。

“蓉兒,聽話!”夢裏,黃藥師的怒氣,似乎又略升了一層。

“我不出去!”夢裏的黃蓉停止了哭泣,但話音裏湧滿了倔性。

‘啪’的一聲落下,久久,夢裏都沒有聲音響起。疑惑中,慢慢掙紮著欲要醒過來。費力費時了一陣,終於撐開了沉重的眼瞼,視線擁進了光的最初微微的有些抗拒。於是又再閉起,反複幾次又再睜開,終於還歸了正常。卻見黃蓉卷縮在床角那端,捂著一邊的臉如一隻受傷的小獸瑟瑟發抖。

“……怎麽了?”該死,喉嚨幹渴得仿佛欲要裂開一樣,頭疼得也仿佛欲要炸開。

“……莫邪,莫邪,你醒了,終於醒了過來……”黃蓉的眼中,閃爍著驚恐與淚花,麵色憔悴。

“……過……來!”費力的輕吐出這句,一具軟軟的身體撲倒而來。該死,身體似乎不能夠承受這般的重量。

“爹爹,爹爹剛才打了我一巴掌,莫邪……”還是一個哭,放聲極致的嚎哭。她似是眼淚與聲音的閘門,被誰放開了一般。這陣哭聲,狠狠撞擊了我的胸腔。讓人如火焚燒般難受,且酸澀難擋。

“……沒用的東西,下床去……狠狠踢他幾腳,報複回來……爹爹生來就是給女兒欺負的……如是打開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下床去,給我踢回來!”這般費力的話語結束,黃蓉哽咽地抬起頭來,看我的眼神猶豫與恐懼一同閃爍。一個女兒若對老爹升起恐懼,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該死,頭又開始狠狠疼起。

“……下去狠狠踢他,若他敢還手再打你,我便替你打他,快去!”再次隱忍住虛弱低吼出這句,我舉手將黃蓉推開。許是見我神色堅定,黃蓉終於也是站下床去。跟隨著扭頭一眼望去,見黃藥師也很是冷淡地站在床前。還是一身幹淨的青衫,隻不過望著我的神色卻是異常晦暗不明。

再觀一眼室內,已然是滿地碎裂的杯碟,桌椅全數傾斜倒地。見黃蓉站定於前,黃藥師也不言語什麽地與她冷冷對視。末了,黃蓉幾次扭頭看我幾眼之後,終於也是弱弱地抬起了腿,捂住臉龐迅速地踢了一腳黃藥師後跳上床榻拉住棉被蓋住了頭,並緊緊地攬住了我的腰。

見此一幕,黃藥師依舊冷顏相待,最終卻是不發一言地轉身離去。待他走出去了久久,棉被裏的人這才敢露出頭來,埋首於頸畔低低歎道:“莫邪,你終於也是醒了過來,就這樣一直醒著好不好?我……我好累好困……你守著我醒來。等我醒來,我們一起去看滿山漫野桃花……等我睡……睡醒……”話落下,頸畔感觸了有淚滴落。

側目一眼,人似乎已經睡了過去。臉頰浮腫,唇角卻是呈現微微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