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巍峨入雲端,縹緲的雲霧如同條帶籠罩在半山腰。山頭積雪常年不化,長長的石階上,還留著不知什麽時候的殘雪。

謝離背著劍,步履從容平緩。

忽聽穿林之聲,背後一支利劍呼嘯而來。謝離眼眸平靜,足尖一點,便躲過了這狠辣的暗箭。

他轉身,隻見前後出現十幾個淺藍弟子服的人,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柄劍。

這些都是他的同門,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謝離神情淡漠,如九嶷山常年不化的積雪。他的長劍未曾出鞘,眾人已經一擁而上。

電光火石之間,謝離已與眾人過了數招,他矮身躲過其中一人的長劍,雙指打在那人手腕上,那人手腕一抖,當即就鬆了手。謝離推著他的手腕,將長劍送回,眼見就要劃過來人的脖頸。忽見一枚金珠破空而來,打在長劍上,救下了那人的性命。

長階之上,積雪之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個少年。少年身著殷紅鬥篷,容貌隱在鬥篷之下,隻聽得到他含著笑意的聲音。

“同門之間切磋罷了,大師兄怎好下殺手?這可有違九嶷山的門規。”

人群都圍到少年身邊,一片藍衣中唯有少年衣衫豔如紅梅。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雌雄莫辨,豔色無雙的臉。

謝離看著台階上容貌穠麗的少年,道:“不是沒有人死嗎?”

郗真挑眉,他撫摸著手上一枚飄著紅沁的玉戒指,道:“那是我來得及時,若是我晚來一步,這位師兄哪兒還有命啊。”

郗真笑起來越發純真豔麗,“大師兄,敢做就要敢認,索性這位師兄並無大礙,便是執法長老見了,也不會重罰你的。”

謝離無意與郗真辯駁,他走上台階,攜著一身風雪,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道:“那你就去告吧。”

錯身而過的一瞬間,郗真姣好的麵容瞬間陰沉下來。他看著謝離離去的背影,反手給了身邊弟子一耳光。

“廢物!”郗真罵道:“這麽多人對付不了他一個,要你們有什麽用!”

被打的那個人竟也沒有生氣,隻是討好道:“師弟,別生氣了,咱們次次針對大師兄,也沒見幾次成功了的。況且大師兄這次下山去了大半個月,耽誤了練功,月中大比肯定不如你。”

郗真麵色總算平複了些,跟著謝離一道進了山門。

九嶷山乃傳承千年的大門派,弟子眾多,人才輩出。一代弟子中,最優秀的那一位被稱為九嶷山嫡傳,負責入人世,尋明君,保社稷,匡國本,所有散落在外的九嶷山弟子都要以此人為尊。

一代弟子中,隻能有一個嫡傳弟子,嫡傳弟子以養蠱的方式選拔。也因此,九嶷山有一條鐵律,山門之外,生死不論,山門之內,絕不允許殘害同門。

及至這一代,九嶷山的弟子中,謝離是大師兄,驚才絕豔國士無雙,月中大比從來都是第一。而郗真,是這一代的小師弟,同樣的天資聰穎,勤奮刻苦,卻每每敗於謝離手下,月月屈居第二。

也因此,郗真與謝離幾乎不同戴天。

謝離回了自己院子,換了身衣裳才去大殿見山主和諸位長老。

郗真負著手,把玩著那枚戒指,來到大殿外。殿外弟子攔住他,道:“小師弟,大師兄在和山主和諸位長老商討事情,你過會再來吧。”

郗真笑著拂開弟子的手,道:“沒關係。”

他生得實在是好,五官穠麗如盛開的芍藥花,一雙貓兒似的眼睛卻透著純真無辜,叫人不舍得為難他。

守門弟子隻得眼看著他走進去。

大殿寬闊,山主和幾位長老高居上首,如麵容慈悲的佛像。而謝離,他就站在殿中,一身素青綢衣,腰間勒了四指寬的嵌玉腰帶,越發顯得身如翠竹,立如玉樹。他是清冷俊美的長相,眉眼間盛著一捧化不開的雪,就是看人也是寥寥一瞥,眼中從來不落塵埃。

郗真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抬頭看向山主,卻又換了幅乖巧溫順的模樣。

“弟子見過師父。”

山主一貫冷淡的眉眼在觸及郗真時也和緩了下來,“真兒,不得無禮。”

郗真無法,隻好敷衍地向謝離行了禮,“師兄好。”

謝離淡淡的應了一聲。郗真看了他一眼,直接走到上首山主身邊,甜著嗓子道:“師父,方才你們在說什麽呢?還不許人進來。”

山主讓郗真站在自己身邊,道:“在說燕帝立儲之事。”

九嶷山弟子每月一次大比,稱之為爭花日。九月裏的那次爭花日,不出意外是謝離奪魁。而這次奪魁,為謝離爭取到了下山的機會。

九州割裂已久,草莽出身的燕帝征戰二十餘年終於平定天下,立國號為燕,國都為長安。燕帝膝下隻有一子,名曰重明,於金秋重陽正式立為太子。九嶷山於是派謝離下山,代表九嶷山參加立儲大典。

郗真心裏不平已久。若無意外,九嶷山這一代的嫡傳弟子要輔佐的明君,應該就是這位重明太子。然而,謝離先郗真一步接觸到了重明太子,這讓郗真如何不生氣。

郗真看了眼堂下不動如山的謝離,眼裏浮著惡劣的笑意,道:“我還沒見過重明太子呢,師兄,不如你給我講講,重明太子是個什麽樣的人,立儲大典又是什麽樣子?”

謝離撩起眼皮子,聲音如雪山流下來的寒泉,“我不是你找來的說書先生。”

郗真負著手,目光打著旋地落在他身上,道:“師兄真無趣。”

山主拍了拍郗真,溫聲道:“不要鬧了,你師兄長途跋涉,先叫他去休息吧。”

郗真有些不高興,但是沒有反駁山主的話。

殿中的謝離拱了拱手,便大步離開了正殿。

幾位長老各自告辭,殿中隻剩山主和郗真。

“師父!”郗真伏在山主膝上,“你還說你不偏心他!”

山主摸了摸郗真的鬢發,道:“諸位長老都在,你就那麽消遣你師兄,傳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郗真不以為意,“九嶷山強者為尊,有誰在意名聲?”

郗真想起謝離,幾乎咬牙切齒,“山門前,他還對門內弟子出手呢,不過是仗著各位長老喜歡他,不會罰他罷了。”

山門前的事情山主也聽說了,他對郗真的打算心知肚明,隻道:“這樣的事情,你沒有做過一百也有八十,哪一次真的傷到他了?就是告到我這裏,他沒有犯錯,我也不能罰他。真兒,須知三人行,必有我師。你若勝不了他,不如多同他親近,學學他的行事。”

“我勝不了他?!”郗真隻聽到了這一句,“我怎麽可能勝不了他!師父,你就等著看吧,這月的爭花日,一定是我奪魁!”

說罷,郗真便跑出去了。山主看著郗真風風火火離去的身影,不由得歎了口氣。

將近十月,寒風朔朔,後山的鬆竹常年一個樣子,偶爾雪壓枝頭,簌簌斷掉三兩枝枝椏。

謝離在後山竹林裏練劍,爭花日的第一場比的就是劍術。多年來,謝離從沒有在這上頭被人打敗過。

郗真站在竹林裏,目光幽幽地看向謝離。他身後跟著很多弟子,大多是屈從於郗真的跟班。

一個穿著淺藍弟子服的年輕男子站在郗真身邊,道:“師弟,山門前我們就沒能打過他,這會兒他緩過勁兒,我們更不是他的對手了。”

郗真負手而立,把玩著戒指,慢悠悠道:“不需要你們殺了他,隻要廢他一條胳膊就行了。”

謝離傷了手,爭花日上無論如何都不是郗真的對手。

郗真嘴角勾起一抹笑,抬手輕輕一揮,身後諸多弟子便拔出劍,不約而同地圍上前去。

謝離停住劍,看著竹林裏衝出來的人,目光依然冷漠而平靜。

“請大師兄指教!”話音落下,眾人一擁而上,目標都是謝離拿著劍的手。

雪地裏,謝離的劍快得仿佛能出現重影,就是被人群包圍著,也絲毫不落下風。

跟在郗真身邊的弟子著急道:“師弟,我看他們傷不了大師兄。”

郗真目光依舊幽幽的,他將戒指帶回手上,緩緩抽出身邊弟子的佩劍,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得進了戰局。

謝離背對著郗真,他幾乎感受得到郗真掠上來時掀起的風。

然而他還是擋住了郗真這一劍,長劍相撞,發出刺啦啦的聲響。謝離抬眼,看見了郗真眼中毫不掩飾的惡意。

郗真的劍法如同他的人一樣,輕盈迅捷,古怪刁鑽,每一次出招都令人意想不到。

除了爭花日上,郗真從不輕易出劍。是以很多弟子都摸不準郗真的劍法,認為他如妖似鬼,深不可測。可是謝離是誰,每一月的爭花日,最後都由謝離與郗真決出最後勝者。他每一月都要與郗真比一場,年年如此。整個九嶷山,沒有人比謝離更懂郗真的劍法。

郗真步步緊逼,謝離紋絲不亂,瞬息之間兩人過了數十招,然而郗真卻沒有討到半分好處。郗真開始心急,他一急就容易出破綻。謝離目光一凝,長劍一挑,劃破郗真手腕。

長劍在空中翻轉幾下,最後“錚”的一聲插進地裏。郗真站在謝離對麵,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雪地中。

謝離手持長劍,衣袂隨寒風獵獵作響。他眼中倒映出郗真的影子,一片雪白之間,隻有郗真是明亮的色彩。謝離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一些舊事。

謝離自小在九嶷山長大,是山主的大弟子,他似乎生來就是沉默而持重的,每日按照山主的吩咐讀書練劍。九嶷山的風雪從來沒有消減過,謝離也就山中不知年的過。

後來有一天,山主帶回了一個粉妝玉砌的孩子,雪團兒一般,不知道多招人喜歡。

那個孩子成了謝離的小師弟,也就是郗真。

郗真小時候也粘著謝離,並非是他多喜歡謝離,隻是他習慣叫人寵著自己,他認為謝離也不例外。可是謝離像一堆冰雪一樣寒冷而生硬,郗真慢慢地疏遠了他,然後慢慢開始針對他。

最開始不過是告黑狀這樣的小事,後來敢明目張膽擠兌他,陷害他。所有人都知道大師兄可憐,可是對著山主寵愛的郗真,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郗真將滴著血的手往身後藏了藏,皮笑肉不笑道:“師兄好劍法。”

謝離淡淡地看著他,郗真生得真是好,笑起來燦若煙霞,不笑的時候冷如寒梅,即使譏誚著,也別有一番風情。

他忽然伸出劍,橫在了郗真頸前。

郗真麵色變了變,脖頸僵硬著,“師兄,你這是什麽意思,殘害同門可是大罪。”

謝離忽然笑了,他笑起來,讓郗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不會殺了你的,”謝離像是在同他商量,“隻是廢你一雙手。”

郗真麵色難看。謝離繼續道:“或者廢你一雙腳,不能走動,就不會幾次三番的生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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