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小北,就連水如都嚇了一跳。

眼前這一幕幕的幻象,都是她用法術催動出來的,而幻象的本源,便是皇帝自己的記憶。

以前水如施的幻術,都隻有她自己可以看到。後來丨經過雲淩一番點撥,她對屈蒼鴻施的幻術,可以讓雲淩也看到。對閻慶施的幻術也是一樣,隻有她自己和雲淩可以看到。

但是,那時他們也僅僅隻是能看到而已,並不能如現在這樣,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這次,雲淩又對水如說了一些更為高深的法門。水如不知道雲淩為何會懂得這些。很顯然,雲淩沒有辦法施展這個幻術,而雲淩施加在幻術上的那些力量,卻可以很好的與水如自身的力量融合在一起。

水如沒有深究這一點。她沒有興趣,更不願意多想。

但是她自己施出的法術,她自己心裏有數。

無論如何,不應該出現現在這種情況!

雲淩卻像是早已料到現在這種情況似的,淺笑著朝皇帝走去,開口輕聲道,“皇帝,你命不該絕。”

皇帝眼中的痛苦更深。他死死咬著嘴唇,一絲血跡順著他的唇角滑落,皇帝的悲憤,就連離得很遠的小北和水如都能感受的到。

雲淩看著皇帝,臉上的笑容也淡去了。

“你先別這樣瞪我。我可是來幫你的。”雲淩淡然道。

“朕不要你幫!”皇帝突然嘶吼起來,“若不是你!當年朕的愛妃也不會一意孤行,生下那個孩子!若不是你!當年她也不會留下那麽多遺憾!若不是你!朕當年……當年大可隨她而去……又何必受這麽多年的孤苦……”

說著,皇帝眼中淚水再次滑落。他再也忍不住,他再也承受不住這些痛苦……

他怨恨,他惱怒,他就這樣度過了一半的人生。

他不知當年錯在哪裏,不知如何怨恨,他原本以為,人生走到了盡頭,一切都會隨著生命逝去。沒想到,他還要再看一次,再失去一次,再揪心一次,再痛一次……

皇帝從未如此失態的哭泣過,他坐在地上,掩麵而泣,泣不成聲……

水如飄蕩到雲淩身邊,死死攥住雲淩的衣角。

水如沒見過誰哭的這麽傷心。

失去心愛之人的悲痛,她還不懂。可若是哪天她失去了古嵐……

水如抬頭望著雲淩,輕聲問,“雲淩大哥,樺妃真的死了麽?皇帝還活著?”

雲淩突然歎了口氣,對皇帝說,“我能讓你再見她一麵。”

皇帝的哭泣乍然而止,他難以置信的瞪著眼睛,抬起頭來呆呆的望著雲淩。那雙眼中,淚水還不停的湧出,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你說……什麽?”

皇帝的聲音嘶啞,他都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說出了這句話。

“我找到了她臨終之處。我可以帶你到那裏去,見她一麵……今生是她欠你,你若還不願放手,便和她同眠吧……”

皇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

什麽?

他說了什麽?

愛妃……

愛妃……

淚水一遍一遍的洗刷著皇帝的臉。孤寂的歲月已經在他臉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他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到自己的愛妃,他從未想過,他還能再看一眼那心愛的人兒……

“你……莫要騙朕……”皇帝呆呆的望著雲淩,說出話來,如一個孩童一樣。

雲淩冷哼一聲,“你要想再見到她,就先活過來!剛才那些幻象破了你身上殘留大半的妖術,能為你奪來十天半月的陽壽。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求生之念了。”

說完,雲淩伸出纖長手指,“啪”的打了一個指響。

眼前的幻象,包括那皇帝在內,都隨著這個指響碎裂開來,轉眼間,便化成無數閃亮的纖塵,飛散開了。

小北揉揉眼睛,再看四周,發現自己依然還在皇帝寢宮之中,四周光線暗了許多,外麵似乎也有些嘈雜的聲音,但是那閻慶還窩在角落裏,皇帝還一副死人樣子,躺在龍榻上。

水如麵色極為凝重。她飄蕩在雲淩身邊,死死盯著皇帝。

雲淩低頭看了看,突然抬起手來,沒頭沒腦的朝皇帝臉上拍去。

響亮的一個耳光,嚇得小北都後退了一步。

哪有對一個快死了的扇耳光的?

可這一個耳光卻有奇效。

皇帝臉上被拍中的地方,馬上泛起血色。

一個血紅的掌印,迅速擴散開來。皇帝那張慘白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淡粉色!原本若有若無的氣息,竟然也逐漸恢複過來了!

轉眼之間,那死人一般的皇帝,竟然微微睜開了雙眼。

“閻慶!”雲淩突然大叫。

一直躲在牆角的閻慶身子一抖,使勁兒縮了縮。

小北反應夠快,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提小雞一般抓著閻慶的衣領,將閻慶提到龍榻邊。

雲淩一指皇帝,對閻慶說,“這口氣算是緩過來了。你快點看看怎麽辦!”

閻慶原本手足無措,但當他看到龍榻上的皇帝當真睜開了眼睛時,又是驚訝又是惶恐。

“藥……藥箱!”閻慶本能般的大吼一聲。

又是小北,以最快的速度拿來了閻慶的藥箱。

閻慶顫抖著雙手,從藥箱中翻出一個羊皮卷,攤開羊皮卷,裏麵是長短不齊,粗細不等的銀針。

“火!”閻慶漸漸恢複了理智,手雖然還在發抖,可聲音卻有底氣多了。

小北這次也不離開,右手一攤,一團湛藍的火焰立即騰空躍起。

閻慶被嚇得又是一抖,手中銀針差點掉落。

下一刻,“啪”的一聲,小北頭頂中了雲淩一記爆栗。

“去拿火來!”雲淩冷聲斥道。

小北揉著腦袋,端著燭台走過來,心中委屈無比。

自己怎麽莫名其妙就成打雜跑腿的了?狐火難道不是火麽?

閻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銀針過火,找準穴位,熟悉的觸感傳來,閻慶刺下一根根銀針。

銀針立竿見影,很快,皇帝就可以轉動自己的頭了。

皇帝醒來之後,眼中淚水仍然不停的流淌。閻慶不明白其中緣由,仔細檢查了幾遍,確定皇帝的眼睛沒有問題之後,才鬆了口氣。

皇帝一直盯著雲淩,眼中除了淚水,便隻有期盼。

雲淩的嘴角再次挑起,輕聲道,“急什麽,你是一國皇帝,就算要走,也得處理好後事才行啊。”

說完,雲淩一把抓過水如,塞進懷中。然後朝寢宮門口走去。

皇帝寢宮門外,這群人早就**起來。

時間太久了!

他們整整在外麵跪了三個時辰!現在已經過了掌燈時間,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可他們這群人,別說是晚飯了,就是午飯也都沒有吃過!很多人甚至連早飯都沒吃!

饑腸轆轆,焦急萬分。

可是他們誰也不敢離開,誰也不願離開!

禦膳府已經來問過好多次了,可每次都被皇後趕走。早在皇帝病重時她就想好了,等這天到來,她一定要做出茶飯不思的樣子。

皇後娘娘不吃不喝,誰還敢吃?誰還敢喝?

眾人跪在那裏,漸漸有人開始低聲言語。嘈雜聲越來越大,就連皇後,也像是貓爪撓心一樣。

她恨不得馬上衝進寢宮去,看看皇帝到底是死是活。

宮外的消息不斷的傳來,跪在這裏的人,基本都得知了外麵的形勢。

外麵那陣騷亂已經演變成了直接的衝突。他們這些人不出麵去擺平,事情一定不會平息。

皇城之中,亂成一團,正如皇宮之中的混亂一樣。

現在最平靜的,便是皇帝寢宮前這一片。他們隻能跪著。

就在他們的耐心被消磨一空之時,突然有耳朵尖的人聽到裏麵有人高聲叫了一聲“閻慶”。

又過了沒多長時間,毫無征兆的,寢宮門砰然敞開,一襲白衣的雲淩凜然站在那裏。

“活了。”

雲淩口中吐出這樣兩個字。

周圍的**頓時平息下來,所有人都望著雲淩,突然,不知道是誰抽泣一聲。這一聲抽泣像是敲在眾人頭頂的大鍾,隨即,排山倒海一般,所有人都失聲痛哭起來。

無論有沒有眼淚,眾人皆做出“喜極而泣”的樣子。

跪在最前麵的皇後神情激動的跪爬兩步,高聲問雲淩,“可否讓本宮去看看陛下?”

一句話出口,眾人又都心有靈犀般把目光投向雲淩,七嘴八舌道的問是否可以進去看看皇帝。

雲淩也不說話,身子一側,讓出一條路來。

眾人一擁而上,互相攙扶著,湧入皇帝寢宮。

龍榻邊,小北聽到外麵的**,很快閃到一邊去了。而老頭子閻慶正一根一根的從皇帝身上拔出銀針。

皇後等人跑進來,看到這樣的情景,馬上停住腳步。

皇後帶頭,輕輕走過來,棲身跪倒,輕聲念著,“吾皇萬歲,龍體安康……”

後麵,馬上跪倒一片,齊聲道,“吾皇萬歲,龍體安康……”

龍榻上,皇帝吃力的扭過頭,看著跪在自己龍榻邊的這一群人,又吃力的將頭轉回去,他臉上的表情沒被牽動分毫,隻是輕輕吐出幾個字。

“平身吧……”

(這一卷,到這裏就結束了。薄樺亂,斷魂塹。破碎的故事,破碎的人,後世再看,那些淒慘與無奈,相愛與抉擇,有多重,有多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