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如略微低著頭,款款走到包間之中,到了桌前,抬頭掃了一眼桌邊坐著的人,然後馬上低下頭去,飄飄萬福。

這都是秦靈教給水如的,水如在心裏默念著那些要點,生怕做錯了分毫,給古嵐丟臉。

古嵐陪著一個年輕的公子坐在那裏,見水如像模像樣的施過禮了,古嵐便起身走到水如身邊,朗聲介紹,“水如姑娘,這位是五裏巔城中有名的大才子,快來見過宋公子。”

那邊那位年輕公子也連忙起身,搶先拱手施禮道,“在下五裏巔城宋沛風,久聞水如姑娘芳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水如低頭還禮,輕聲說,“宋公子謬讚了。”

兩人桌前落座,古嵐實在不放心水如,便也陪著坐下,聊了幾句閑話,古嵐見水如似乎能應付的來了,就找了個借口起身告辭,出了包間。

屋中剩下水如和宋公子兩個人,氣氛就與方才不大相同了。

沉默半晌,宋公子沒話找話,問水如,“聽聞水如姑娘到鶯啼閣還沒有多久?”

水如點頭道,“我到鶯啼閣尚不足百日,哪裏做的不好,還請宋公子見諒。”

宋沛風誠惶誠恐,連忙擺手說,“水如姑娘切莫這樣說,其實在下也是第一次到這樣的場所中來……”說到這裏,宋沛風突然覺察出這樣講似乎有些不妥,男子漢大丈夫,若是處處退縮,豈不是讓麵前的姑娘小瞧了麽。於是宋沛風輕咳一聲掩飾一下,轉了話題,說道,“方才見姑娘在台上跳舞,可真是驚為天人。簡直就是,拂袖振百草,一笑散幽香。著實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當初秦靈重點教授了當男子誇獎自己時,應當怎麽做。水如回憶著秦靈那時候做出來的樣子,輕輕抬起手來掩在嘴前,略微低頭,眯眼而笑。停頓一小會兒,而後放下手,抬頭望著宋沛風,柔聲說,“公子才高八鬥,出口成章,這詩句可是公子做了贈予水如的麽?”

見水如似乎十分高興,宋沛風也來了精神,神情也自然了許多,笑道,“美文佳句自然是要贈予水如姑娘這樣的佳人。隻可惜這屋中沒有筆墨……”

水如立即長歎了一聲,“是水如沒那福氣得公子墨寶,可惜啊……”

宋沛風剛過及冠之年,家中雖有妻室,可那尋常人家的女子,哪裏有這般的妖嬈?

“水如姑娘莫歎,你且稍後,我去尋那筆墨來。”

說完,宋沛風一溜煙跑了出去。

宋沛風一出門,水如就蔫了下去。她心裏想著秦靈說的那些套話要點,怎麽想怎麽覺得麻煩。要循序漸進?要不動聲色?要順著他的話說?還有王三兒說的,要灌他喝酒?

水如站起身來,走到對著大廳的欄杆邊上,挑起簾子向外望去,大廳中坐滿了人,水如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古嵐的身影。

若是古嵐在這裏,自己也能表現給古嵐看看。現在古嵐不知道在哪個包間中陪客人呢,或者是出去處理別的事情了?那天晚上古嵐說過,隻要自己從這些舉子口中套出話來,就算是幫了他的大忙了。

想到這裏,水如突然靈機一動。

古嵐隻說讓自己從那些人口中套出話來,又沒說該用什麽方法去套。自己身為蝶神大人,何必非要學那些普通人的方法呢?

蘇天睿的事情,古嵐對水如詳細的說過。古嵐交代過了,隻要問出這些舉子在家鄉是不是也被人威脅過,他們又知不知道威脅者是何許人,對方目的又是怎樣的。這些事情如果問清楚了,就算是成功了。

水如暗想,就看我蝶神大發神威,讓這個宋公子老老實實的把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出來吧!

她打定主意,坐下來等著宋公子回來。

宋公子再回來時,身後跟著個小童,那小童手裏端著托盤,裏麵放著筆墨紙硯。

宋公子讓小童將托盤放在桌上,就把他打發走了。然後挪動杯盤,空出塊地方,鋪上了一張宣紙。

刷刷點點,宋沛風提起筆來,氣勢就與方才不同了。滿腹的自信隨著筆鋒落於紙上,兩行詩句,寫的是瀟灑非常。

收筆在手,宋沛風看看這幅字,覺得滿意了,才放下毛筆,側身轉頭請水如過來看。

水如哪裏懂得這些東西,隻是回想著秦靈說的要點,假裝高興的樣子,誇讚了幾句。而後話鋒一轉,問宋沛風,“宋公子寫的一手好字,但不知丹青如何?”

這一問,算是問到了宋沛風的得意之處。在五裏巔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宋沛風的水墨丹青,那是城中一絕。

宋沛風不知道水如是聽說過自己的名聲才提起這個話頭,還是無意撞到的。反正難得的表現機會,不能白白錯失了。

宋沛風高高興興的問水如,“不知道姑娘想要山水,還是人物?”

水如幽幽上前,伸手將那幅字拿起來放在一邊,拿過另一張紙鋪好,輕輕撫摸著紙麵,好半天才說,“我從未到過五裏巔城,就請宋公子畫一畫自己的家鄉吧。”

宋沛風沒想到水如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家鄉的山水和城中各處的景物,宋沛風畫的那是得心應手啊!宋沛風心中暗喜,我這一身才華,在皇城之中現在還不知道能排到第幾位,可若要講起畫來,定會讓這位水如姑娘瞠目結舌!

想到這裏,宋沛風提筆蘸墨,不假思索,落筆就畫。

五裏巔城是個山清水秀的城池。城池周圍的山峰連綿起伏,城池之中碧水環繞。初春時節,滿眼桃花翠柳,微風拂過麵頰,說不出的愜意。

城中大路上,行人匆匆,大路兩旁店鋪林立。客棧、茶館、布行……再往前走,幌子迎風飄舞,那是宋沛風幾乎每日必到的小酒館。

這酒館雖然不大,卻是五裏巔城中文人聚集的地方。

宋沛風每次進到酒館中,夥計都會笑嗬嗬的把他常坐的那個位置擦抹幹淨,然後拿出一壺溫好的酒,端出老三樣兒的小菜。如果碰上熟識的文友也在,幾個人就坐到一起吟詩作對,談古論今,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小酒館中一切一如往日,宋沛風呆呆的望著眼前的酒杯,回過神來,抬頭突然看到一群大漢衝進小酒館,直奔自己而來。宋沛風一介文弱書生,怎麽架得住幾個大漢的撕扯,一會兒工夫,就被拽到了街巷之間的角落裏。

“你可是宋沛風?”

大漢的聲音似乎有些飄渺,宋沛風被幾個人拽來拽去,眼前有些暈眩。

再抬起頭,麵前站著個怪模怪樣的人。

“我家主子聽聞宋公子大名,特派遣在下前來,有件事情要請公子協助……”

對麵這人,說話的聲音也奇怪。

宋沛風隻能看到他的嘴一張一合,在說什麽,卻聽不清楚。

啊,對了。

我過了選拔,要去皇城參加恩科……這個人……他的主人讓我在恩科之中……讓我在恩科之中撰寫一篇稱頌削減兵勇、增收人丁稅的文章……

是啊,天下文人何人不知,如今皇帝身體有恙,爭權奪位近在眉睫,如此多事之秋,若是削減了兵勇,鄰國來犯,國必危矣。皇帝在位多年,勤政愛民,沐裎國總算是內無舉事,外無強敵。苛捐雜稅乃是撼動一國安穩之舉,怎可稱頌呢……

我宋沛風從小就讀的聖賢之書,一時貪生怕死,一時高官厚祿,能換的一方百姓的安生麽?這五裏巔城,青山秀水,若是毀於我一篇文字之下,我就是死了,也愧對先人,愧對這裏的鄉親啊……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不可……我宋沛風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不可……不可……”

“宋公子……宋公子……”

女子輕柔的聲音入耳,宋沛風緩緩睜開雙眼,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竟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了。

“宋公子,何事不可?你可是事先答應過了,這幅丹青,要贈予水如的。莫不是反悔了麽?”

水如笑顏如花,輕舒手指,指著桌上一副山水丹青。

宋沛風呆愣愣的望著宣紙上的畫作,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放下手中的毛筆,看看水如,又看看那畫,脫口問道,“方才……我在作畫?”

水如莞爾一笑,輕聲道,“公子玩笑了,你不是在作畫,那這絕美的丹青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啊?”

宋沛風仔細看看那畫,果然是自己獨有的筆法。

怪了……那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些,是做夢不成?難道我是一邊作畫,一邊做夢?

宋沛風心中滿是疑惑,可到底為何這樣,他又無從想起。最後隻能當做自己連日來趕路疲憊,加上先前在皇城外遇襲,受了驚嚇,還沒有緩過來。

他也沒什麽心情再飲酒聊天了,與水如應付一陣,便起身告辭了。

宋沛風離開之後,水如微微笑著,轉身回到桌前,伸手輕撫桌上的宣紙,那上麵,哪裏還有什麽畫作,隻是雪白一片……

水如滿意的舒了口氣,心中暗想,古嵐交代的事情,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