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奇襲渝州
方肅微微一笑,回了一禮。
趙景雲繼續說道:“東海將帥不和,是以江寧吞越而東海沒有作為,然而江寧統一越郡在即,霍青桐若生北歸之心,又必然將饒州一帶地域讓於我江寧,今之江寧所予以陳預的壓力大概使他急於極力彌補與旁係將領之間的裂痕。東海將帥無間,我江寧則無隙可乘,殊讓人憂慮。”
徐汝愚能夠肆無忌憚的發動越郡之戰,不僅是因為容雁門將兵力集動到西線去征服蜀地,也因為東海內部將帥之間矛盾重重無法集中力量來阻止江寧發動越郡之戰。
江寧日益壯大,成為南方僅次於南平的第二大勢力,容雁門即使已感到江寧的威脅,但是在南平的戰略進程上,容雁門要在征服成渝與荊襄之後才能集中兵力來對付江寧。在這期間,江寧能做之事,除了拖拖容雁門的後腳,還要盡可能增強自身的實力,以備注定要到來的曠日持久的大決戰。在容雁門無暇東顧之際,東海是惟一能夠製衡江寧的勢力。江寧欲有所作為,自然不希望東海在一旁處處製肘。
徐汝愚靜靜望著遠處渾濁浩蕩的江水,若有所思,對趙景雲的話不置可否。
趙景雲知道有些事情徐汝愚也有想到,但是困於以往的情分,不願往深裏想。望著徐汝愚沉鬱下來的臉色,趙景雲側頭望向方肅一眼,眼睛略有些遲疑。
正如趙景雲所說,江寧將越郡全境並入治下,已非多麽久遠的事情。到了那時,江寧一時無法向西擴張,與東海之間的衝突也就無法避免。
方肅輕輕歎了一聲,走到徐汝愚身側,並肩望向江麵,說道:“這一步雖然艱難,卻無論如何都要邁出去啊。”
趙景雲說道:“東海將帥之爭,原因甚多,然而最重要則是因為張季道的野心。司聞曹的暗探在東海境內收集到一些民間傳言,此時範圍還不廣,但是意義非同小可。”
“哦。”徐汝愚轉過身來,不知有什麽傳言值得趙景雲如此慎重其事的說出來,“你說來聽聽。”
“陳預得位不正。”
方肅聽了一驚,說道:“陳預從陳師手中接過東海權柄,弟及兄位,又怎能說得位不正?”
徐汝愚歎了一口氣,說道:“幹爹無力改變東海世家之惡俗,遂生避世之心,讓位於陳預。大概謠言裏說陳預逼迫幹爹讓位吧。”
“正是如此。陳預掌東海權柄,本無置喙的餘地,便是陳預真有迫使陳宗讓位的嫌疑,也是得到族中以及境內各世家的支持。雖然無法肯定謠言從張季道處傳出,但是其中有一條更重要的信息值得我們注意。”趙景雲稍稍一頓,繼續說道,“陳預不僅與旁係將領之間矛盾重重,便是在族內所獲得的支持力也在減弱。東海之戰,陳族勢力快速膨脹,全依陳昂與大人的功勞,其後陳預從陳昂手中接過帥位,然而南征北討這些年,惟有張季道這一路有所斬獲,而陳預親領的南線毫無進展,當年支持陳預繼承帥位的那些勢力正漸漸失去耐心。”
徐汝愚說道:“如此說來,卻非江寧之福啊。”
趙景雲微微一怔,暗道:大人心中早有所察,說道:“若立漱玉所生子為嫡,張季道也有可能竊得東海的帥位。”
徐汝愚鎖眉深思,緩緩問道:“張季道立陳預子為世子若何?”
趙景雲說道:“景雲最憂此事發生。那時東海內患消除,東海兵權又集中在張季道的手中,實是江寧大患。”
方肅說道:“隻怕未必如此方便,陳預焉能不憂張季道執政期間廢掉世子,改立親生子?那時陳預大勢早去,張季道隻要立漱玉所生子為世子,更能輕鬆過關。”
徐汝愚說道:“陳預走不出眼下的困境,又不願眼睜睜看著東海分裂,也許會相信張季道自欺欺人的承諾。”
趙景雲接過他的話說道:“也許迫於內外的壓力,不得不相信張季道的承諾。”
徐汝愚望著趙景雲,說道:“你應考慮過對策,說來聽聽。”
趙景雲微微一笑,說道:“大人讓景雲與文雍共執司聞曹,文雍近來將心思都放在越郡戰事上,景雲初歸江寧,也知越郡之戰,大人與江寧諸公已謀劃周詳,沒有讓景雲耗費心思的地方,景雲便比較關心別處的事。曆陽之戰的初期,劉昭禹出使江津,與易封塵密議三日後返回龍遊。逾十日,魏將軍正式領軍進入曆陽境內,劉昭禹又使江津,停兩日,返回龍遊。其間兩個月,劉昭禹出使三次,曾有一次與子陽先生當街相遇。本來如此頻繁的出使,可以認為是陳預希望能與江津共同出兵製肘江寧有腹腋,予曆陽以喘息之機。然而甚至是奇怪的是,祝同山放棄分城防守,主動出兵,擊潰我越過濟遠渠的軍隊,將鳳陵行營大軍阻在濟遠渠以南之時,劉昭禹卻沒有出使江津。那時祝同山稍挽劣勢,若是要出兵製肘,那時正是江津與東海出兵的良機。景雲以為劉昭禹出使江津,並不是為了邀江津出兵。”
“哦……”
“陳預內困於與旁係將領的矛盾,外迫於江寧的壓力,東海隻要結束將帥不和的局麵,東海就能與江寧並存於東南,是以陳預並不急於拖延我江寧統一越郡的步伐,而急於解決內部的矛盾。他在族內的支持力正逐漸減弱,景雲以為他有可能積極從別處獲得支持。”
徐汝愚說道:“景雲以為江津有可能並入東海?”
趙景雲說道:“江津並入東海,易氏也能保持相對獨立的地位,易封塵未必不動心。”
“這倒也是,陳預應有這樣的打算,不僅籍此可以重新獲得族中的支持,還能與易封塵聯合壓製張季道等旁係將領。”
方肅說道:“此前易行之出使江寧,有討好江寧之嫌,若是江寧允其保持一定的獨立性,要求易封塵將江津並入江寧,也無不可。”
徐汝愚搖了搖頭,說道:“名義上的歸附,於江寧並無實益,何況那時就真如景雲擔憂的那般,陳預將帥位讓給張季道以換取東海內部的團結。”定睛望向趙景雲,問道,“你是想讓我將江津推給東海。”
方肅暗歎一聲,算計東海雖然於心不安,卻又不得不為。將江津推給東海,陳預隻能暫時取得主動,並沒有真正的解決與旁係將領之間的矛盾。
趙景雲笑道:“將江津讓給東海,總好過讓張季道執掌東海權柄。不僅如此,在江津並入東海之後,江寧也應與東海恢複以往那種親密無間的關係。”
徐汝愚聽了“親密無間”之語,心裏隻覺一刺,也知趙景雲無心之語,撇撇嘴,問道:“景雲心裏可有好計?”
趙景雲說道:“景雲聽說易封塵幼子易華熙年庚二十六尚無妻室……”說及此處,卻見徐汝愚斷然揮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
“景雲看過小公子毓麟之禮觀禮賓客的名單,易華熙將代表易氏出使江寧……”
“不要說了,此計不行,另想他法吧。”
趙景雲堅持說道:“景雲登上城牆之時,與如影姑娘提及過此事……”
徐汝愚張目瞪了他一眼,甩袖走下登城道,留下麵麵相窺的趙景雲與方肅兩人。方肅此時才知趙景雲欲用何計,長歎一聲,沒有說什麽,心裏也知要不動聲色的觸怒易氏不是什麽容易的事。隻是汝愚斷然不允,又能如何?
方肅伸手輕輕拍了拍趙景雲的肩頭,說道:“汝愚隻是看不得旁人的委屈,算計東海已讓他為難了,此事暫時還是不要再提了。洗塵、寄名之儀要待到九月中旬,那時再看情形。”說到這裏,忍不住又歎了一聲,“汝愚本欲將小穆兒寄到陳師名下……”
時人崇武,新生兒取小字多從當世強者名中取一字,是為寄名,也有寄名於神明的。世家子弟寄名,也有擇師之意。徐汝愚去年借道宛陵北上時,在宛陵後山草堂就有這個意思。隻是東海與江寧之關係幾經變折,如今已是兩雄並爭的局麵,讓徐汝愚心裏生出無臉麵對陳昂的羞愧,更不提將幼子寄到陳昂名下。
渝州,位於蜀東平行峽穀的最西端。從夷陵尚江水上溯,途經江關、白邑,直至渝州,其間數百裏水道被兩岸的平行峽穀夾峙住。江水下遊的勢力欲侵成渝,不從漢中借道,惟有強行穿過平行峽穀,攻下渝州才能看到成功的希望。平行峽穀內雖然隻有三城,而且江關、白縣都是小城,但是城處咽喉之所,非強攻能夠奪取。
容雁門雙手按著垛牆,微微探著身子,望著城下煙波浩渺的水麵,若有所思。元遜卻靠著垛牆,抬頭望向渝州城裏。
江水與陵水在此交匯,渝州城三麵環水,一麵靠山,傍水依山,層疊而上,天時向晚,城中燈火起伏錯落,滿天閃爍的星鬥交相輝映,而身後銀霞明滅,與兩江粼粼的波光相映,綺麗醉人。
容雁門、元遜心裏卻不存有多少閑情逸致。
徐汝愚親臨曆陽,祝同山率三萬曆陽軍乞降,曆陽並入江寧境內。公良友琴將此消息飛騎報至夷陵,在夷陵鎮守的菱鳳鏡又遣人晝夜不休的將消息送到渝州容雁門處。
容雁門微斂雙眸,似乎暮色裏的水光太刺眼,那微微睜開的眼睛裏流露出異樣的眸光,仿佛流霞映照的湖水,有著絢麗的流影。
元遜對容雁門臉上微露出興奮的神情,心裏也不覺意外。寂寞了太久,終於遇到知音人的興奮,徐汝愚才是他期待已久的敵手嗎?元遜暗自思量著。
元拱辰率領一千虎賁郎奇襲青衣城,將巫青衣囚在青衣城中。巫氏立即從渝州抽調三千精銳欲壓回青衣城,然而一千虎賁郎據城力守,攻城兵力增至一萬,密密麻麻附集在青衣城牆之上,也不能從一千虎賁郎手中奪回青衣城。
元遜率領六千虎賁郎沿著前軍所行的絕嶺之道,曆經千辛萬苦之後,也越過巫氏視為天塹的北天嶺。容雁門少年時始領軍,便治虎賁郎軍,前往曆經近二十年,容雁門麾下帶甲百萬,虎賁郎不過八千之數,可見其精銳,其中又以初隨元拱辰奇襲青衣城的那一千人最為勇武。虎賁郎可謂天下最強精兵之一,然而元遜領之越北天嶺,沿著前軍所辟之道,尚有近千人未能走出北天嶺,葬身絕塹深壑虎腹蚺肚之中。
與此同時,容雁門開始將囤積夷陵的兵馬、物資向江關調動。在巫人立攻青城不下的第八日,容雁門親率兩萬水營從下遊仰攻白邑城。白邑乃渝州前屏,容雁門攻渝州,需先取白邑。白邑城位於平行峽穀之內,城與山勢相溶,鎮鎖水道,城外江畔隘道險峻狹窄,車不方軌、馬不並驅,若奪白邑,唯有從水道仰攻。從湍急有如奔馬的水麵上仰攻險峻的白邑城,困難之極實難想象,容雁門為了使攻城的戰艦停在白邑城牆下的江麵,便費盡心思。攻城三日,墜入江心葬身魚腹者高達八千眾,毀於檑木滾石下的戰艦將近半數。
巫氏家主此時才明白奇襲青衣城的那一千人並非出自穀家,而是容雁門的前哨精銳。南平地廣千裏,帶甲百萬,挑選一千精銳越過北天嶺天塹雖不是什麽易事,卻也不是辦不到。巫人立卻未料到越過北天嶺的南平精銳戰力高達六千眾。
渝州城位於平行峽穀的口子上,江水、陵水在城西南相匯,出了渝州,沿著陵水往北第一座城池就是小城青衣,而白邑是則是渝州沿江水下去的第一座城池。兩城距渝州城都不足五十裏,隻是渝州城與白邑城之間臨江隘道隻容匹馬通行,來往依賴於水道,而渝州與青衣城之間地勢開闊平易,既有陵水相通,又有通衢相連。
容雁門攻下白邑城,就能將通過水路,將一部分兵力轉運到陵水之中,送到青衣城裏。巫人立一邊抽調兵力增援白邑,一邊繼續強攻青衣城。巫氏調往青衣縣的第四批兵馬受到元遜所領五千虎賁郎的伏擊,一戰潰之,元遜率虎賁郎隨潰軍之後直襲渝州。渝州守將在虎賁郎衝入北城門洞裏才警覺過來。巫人立領兵回援之時,城中八千守軍已讓五千虎賁郎屠盡。虎賁郎傷亡尚不滿千。
巫人立無奈,隻得引兵西去。
襲得渝州,容雁門便停下對白邑對攻勢。白邑城小,平日隻有兩千守軍,巫人立增兵至一萬,卻仍擔心容雁門會攻下白邑,白邑城裏的糧草算不上充裕。在渝州城失陷之中,一萬守軍困守白邑十日,便告絕糧,獻城而降。
容雁門離開夷陵,秘密抵達江關,隻費月餘時間便打開前往成渝郡的通途,將白邑、渝州、青衣三城盡收囊中。至此,南平真正的西征大軍才從夷陵、途經江關、白邑,運抵渝州。
徐汝愚在得知容雁門奪取渝州的消息,在慶幸南平兵力終於西移的同時,不由暗罵巫人立的愚蠢。白邑城踞天險,城池狹小,隻需三千兵便可拒江麵上的十倍之兵,增派援兵隻要保證白邑城守軍維持在五千左右,便能讓容雁門飲恨江心。容雁門攻城三天便損兵八千,損失的戰艦更是足以裝備兩萬水營,然而也隻殲滅兩千守軍。即便容雁門攻下白邑城,能從江水、陵水向青衣城轉運兵馬,但是隻要將渝州牢牢控製在手中,容雁門最多能往青衣城內填進去兩萬兵馬,並且糧草轉運更加困難,如何開始他的西征之計?諸多疑點,已表明容雁門會另辟蹊徑,巫人立卻毫無防備,自己將渝州城裏的四萬守軍逐一抽空,最後隻剩下不足萬人守,讓元遜得以乘隙而入。
容雁門攻克渝州之後,一路沿著陵水北上,連續攻克石境、漢初、新明、嶽池、遂寧、遂州、梓邑等地,直指駱氏勢力的東南邊境。一路繼續溯江水而上,與江安再挫巫氏兵馬,從江安,轉入資水北上,連續攻克內江、資邑、簡州等地。兩路大軍離駱氏勢力的中心蜀京不足都不超過二百裏路程。
巫人立失去渝州之後,在江安的兵馬又讓容雁門擊潰,已知一時之間無法與容雁門正麵爭鋒。遂避開南平大軍的鋒芒,轉折西南、西北各地,收攏各地的兵力,從各地集結兵力逾十五萬眾於眉州,緊盯南平尚資水推進的這一路兵馬。
駱氏在蜀京附近也集結了超過十萬的兵力。巫、駱兩家聯軍超過二十五萬,而南平西征大軍總數隻有二十萬,沿陵水、資水推進的兩路進攻兵力約十四萬眾。巫駱聯軍兵力遠超南平西征軍,然而聯軍連續數戰皆敗,損兵折將數萬,再不敢與南平戰於野,隻緊守城池,擋住南平西征軍西征、北上的路途,並派出精銳戰力,迂回到資水、陵水之間,擾襲南平西征路軍的糧路,威脅渝州城。南平西征烈如燎原之火的攻勢也在八月下旬被擋在眉州、蜀京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