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衍數陣
按製,陳昂不在宛陵府時,長吏代掌都尉職。然而為了避嫌,陳預很少觸動都尉的職權。現在以都尉名義行文,使徐汝愚改製便宜用事,可謂對之異常重視。
東海戰雲密布,一觸即發。待到戰局發動,再無閑暇去顧及改製之事,戰後若是徐汝愚與徐行一般立時抽身而退,後悔也是不及。即使現在改製不成,但清河散星陣及大衍數陣,總會有個大致模樣,戰後依跡琢磨,總會對宛陵大有裨益。若是能探知清河衝陣術的奧義,但絕對能大副提升宛陵諸軍的戰力。
十六年前徐行欲改製東海製,不得。其後十餘年,東海久無戰事,眾世家也樂得不提,陳昂與陳預雖覺察其弊端不少,尤其近年來與青州軍交惡,更覺舊時哨伍軍製不甚靈活,但苦於宛陵無精通軍製陣術之人,隻得從實戰中積累寶貴經驗,逐步對軍隊進行改製。
軍製陣形涉及地形、天候、軍械、防具、人數、協同等各方麵的因素,許多因素在宛陵戰場之上並無實例,貿然改之,雖對此時此地戰局有利,移時移地,可能出現更大的弊端,導致陣形完全潰散也說不定。所以,宛陵軍改如履薄冰,數年來戰力也無大的提升。隻是依仗強弓、車弩、水營之利,並倚堅城防守,堪堪與青州軍鬥個旗鼓相當。
現在雍揚與青州、白石結盟,青州軍中也將會配置雍揚硬角長弓與車弩等攻堅利器,宛陵步卒再無什麽優勢可言,豈不讓人憂心如焚。
得知汝愚習得大衍數陣與清河散星陣,甚至可能清河衝陣術之後,陳預如溺水抓住浮木一般,也顧不及他毫無實戰經驗,全力支持他改革軍製,並令方肅與宛陵眾將前去觀摩,以期有所獲。
大衍數陣與清河散星陣以及清河衝陣術前者用於步戰、後者用於騎戰,乃是千百年來,曆經各代戰術兵法大家總結、相承下來的精華所在。隻是在舊朝崩潰的最後數十年間漸漸銷聲匿跡。等到徐行南閩平匪、吳儲侵襲永寧,才使三大兵家奇術相繼驚鴻現世。
陳預雖然與長大成人後的徐汝愚隻有數日接觸,卻也明白他抱有與其父一樣的入世態度,不願為宗族世家效力。若他有心權勢,那他幽冀郡王外甥的身份於他更為有利,以他的才能,未必不會被幽冀郡王立為世子。
徐汝愚對陳預代都尉職親臨軍營甚是驚詫,再見方肅將一營衛軍步卒於寅虎營裏許外駐紮,並有十餘將領相隨,更是不解。待陳預說明來意,才有所悟,將陳、方二人延入他哨帳之中,說道:“父親十數年前,本就要對宛陵軍進行改製,隻是因故不得其功,所以不需二叔敦促,汝愚亦會將大衍數陣代父傳於宛陵。”
說著,拿起案頭一疊草宣,交於陳預手上,說道:“汝愚昨夜默記大衍數陣奧義,以及父親生前對其之評述,本欲今日交於方師兄之手,既然二叔在此,就有勞二叔代為轉交幹爹。”
陳預將草宣打開,見那最上一層草宣墨跡尤是新濕未幹,才知汝愚才歇筆,一夜未寢。匆匆看過數頁,加以自己三十餘載的征戰經曆佐證,隻覺句句珠玉,一時喜不自禁,眉飛色舞的連連稱讚:“好,好,好。”將草宣交到方肅手中,說道:“你快去譽寫一份,加三羽送至大哥手上。”又想起什麽樣的吩咐道:“這事你親自進行,不得假於他人。”
方肅接過草宣,也不急於離去,望向徐汝愚。
汝愚見他臉上還有期待之色,心中轉爾一想,便明白他的用意,說道:“大衍數陣術我也不能全然記住,可能稍有遺漏,真正實施之時,我還要與二叔、方師兄一起推敲。隻是清河散星陣術實則是清河衝陣術的一種,義父生前曾明示汝愚不得私傳他人。”
吳儲本意想要讓他籍之建功立業,若他不願爭鬥天下,再由他傳於能利天下的人。
徐汝愚若是言明此事,無啻表明他心目之中宛陵不過也隻是一方割據,因而隻得婉言拒之。見陳、方兩人眼中失落之色油然而生,徐汝愚不忍說道:“其實清河散星陣術中的雪花六出形也不是秘辛,昨日聽方師兄說,青州精騎采用六六軍製,想來青州已知雪花六出陣形,隻是伊崇武不得其法,將青州玄甲精騎用於正麵衝鋒,不能盡然發揮它的妙處。”
稍頓,又說:“汝愚亦無需對宛陵謹守此術,隻是限於義父所言,不便寫出成文。若是二叔與方師兄得空,我不妨與你們說說這雪花六出陣術,不知我還能記得全否。”
陳預與方肅兩人本就不奢望得到大衍數陣與清河衝陣術,隻是希望助徐汝愚改製之時,能得到些許啟發,以利日後大規模的改製。隻是初得大衍數陣術,驚喜之餘,因人的本性,對清河散星陣及清河衝陣術也隨生出一分奢求。現在經徐汝愚言明,又聽說可得清河散星陣之雪花六出形術,哪會再有不足,俱是喜不自勝。
陳預說道:“以目前戰情,六千精騎即使前去益陽,形勢依舊難以明朗,不如屯守宛陵改革軍製,待卓有成效之後配合各世家主動出擊,對解決東海危局或許更有幫助?”
徐汝愚知他之所以這麽想,乃是站在宛陵陳族的立場上。當然,之前他建議出兵益陽,也是基於陳族的利益。
他之所以要助泰如席家、乃至現時的敵手雍揚梅家,是他自度以宛陵一家之力無法麵對日後出現在東海陸上的普濟、白石、青州三家聯合局麵。若拋去水營不言,宛陵戰力還遠不及不上三家最弱的白石軍。白石雖無營軍,但其衛軍十數年來征伐不休,戰力實不在羽咋軍鎮營軍之下,尤其騎兵,曾與吳儲所領的青州鬼騎交戰多年,雖連遭敗北,但多經錘練,亦成虎狼之師,戰力實要高過宛陵精騎一籌不止。
現在若能短期戰力有所提升,自然不用行險將宛陵僅有六千精騎送至益陽險地。更加重要之處,此事過後,雍揚、泰如、毗陵各世家實力大損,宛陵勢強,便可稱霸東海了。隻是軍製一事殊為複雜,若不能充分操習熟練,戰力也難有大的提高。
徐汝愚心中不由暗歎,心想:以二叔之才略,也隻知有其族,不複知其上更有天下與黎庶。心中雖如此想,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示,也知幹爹陳昂在此也會允了此議,便說:“二叔此言甚是。”
方肅也對短期內提高戰力抱有懷疑,隻是說:“這事還得師父定度。”
陳昂說道:“這事我自會向大哥請示,若是得行,就由大哥回宛陵主持改製,我去泰如遊說席東野讓其族撤至和田、平城一帶。”又對方肅說道:“但是此地兩營軍製需立時進行改革,一刻也不可拖延,無需向你師父請示了。”最後語氣已是嚴厲,顯他對方肅沒有態度鮮明的支持自己稍有不滿。
方肅悶聲應到,便要出帳去遵令行事。陳預一把將他拉住,也不避徐汝愚在場,說道:“我知道自己稍有急功近利,隻是目前能讓宛陵少涉一分險境,就值得我們全力去把握。”
方肅沉吟片刻,亦能明白陳預苦心,單膝跪地,說道:“肅兒明白二叔全為宛陵著想。”
陳預拍拍他的肩頭,讓他出去,轉身對徐汝愚說道:“宛陵此次得汝愚相助,從河東五郡崛起之日不遠,十六年前機遇不曾把握得住,今日當不會再錯過。即使大哥不附此議,陳預也不惜請出族中長老主持此事,望汝愚能明白二叔的苦衷。”
徐汝愚淡淡說道:“隻怕汝愚才疏學淺,讓二叔失望。”
陳預知道汝愚對自己心存芥蒂,心想:汝愚雖是年紀尚幼,脾氣卻與子行一般無二,隻怕此生難得他的諒解。想到這裏,心裏不由一陣惘然,半晌才說道:“汝愚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徐汝愚見他出帳之時,身影寥寞,心中終是不忍,說道:“汝愚不是怪二叔,義父若是在世,定然也會讚賞二叔的做法,隻是汝愚心中矛盾,不知如何自處。”
陳預喟歎一聲,終是沒說什麽的離去了。
午間新豐急報:青州駐在邊邑的四萬精兵(其中一萬為玄甲精騎)奔新豐城而去。
陳預在寅虎營帳中接過三羽急信,心中不由一陣感慨,歎道:“早來半日就好啦。”
方肅知道他意:若是早來半日,取消兵援益陽的建議就順理成章了,他與汝愚之間也就不會生隙。
方肅慰聲道:“汝愚會明白二叔的苦心的。”
陳預輕輕搖頭,說道:“汝愚受其父影響甚深,這其中芥蒂莫說他啦,就是你也好不容易才消除的。”
方肅神色訕訕,說道:“我是心思沒有二叔靈巧,不是心有芥蒂。”又擔憂的說道:“是啊,汝愚未必會站在宛陵立場看事啊。”
長叔寂、張仲道與一幹眾將聽得一頭霧水,卻不便發問。
陳預振作神色,對張仲道說道:“張將軍,你速派人去請劉府令及各營尉以上將領速來寅虎營中議事。”又對方肅說道:“你去看看汝愚醒了沒有,若是醒了,叫他立即來營帳商議。”
徐汝愚趕到營帳,陳預將急信交於他手,他匆匆看過,訝然失聲,臉上露出未曾料及卻應該如此的神情。
張仲道心中老大不快,這急信在徐汝愚之前隻有陳預、長叔寂及方肅看過,陳預對其他將領一絲消息也不曾透露。現在手下一名哨尉卻先於自己看到急信,雖明知徐汝愚身份特殊,心中卻老大不服氣,頭掉向一邊,鼻中喘著粗氣。
陳預將一切盡收眼底,心想:得將他調出寅虎營,免得礙了改製要務。
徐汝愚說道:“許伯當布局之前,定然也會料得可能被宛陵識破,出兵幹預泰如一線局勢,所以布下這個後招,讓宛陵諸軍無暇分身。我隻是沒想到青州軍會如此聽他擺布。”
徐汝愚仔細看過長案上鋪展的宛陵地形圖,思索片刻,指向其中一處,說道:“青州軍避過澤當,而取新豐,一是避過澤湖之上平邑水營,一是想奪取新豐之後,與白石許伯當,協攻毗陵。許伯當料定宛陵與毗陵聯軍不會放棄新豐要隘,使毗陵一家陷於險境。這樣,宛陵自是無暇顧及泰如,隻由得他輕鬆布局。”
稍頓,見陳預麵上露出嘉許之色,繼續說道:“隻怕灞陽三萬青州軍也已出動,向澤當城掩襲而去。”
張仲道在旁插言,說道:“你能知道?青州在邊邑、灞陽的兵力盡出,不如我們去分兵掩襲儀興、灞陽?”語間盡是不屑。
徐汝愚也不介懷,徐徐加以解釋:“我在新豐駐有守軍一萬兩千餘人,青州需將四萬兵力全數加在新豐城上,才會形成威脅。我駐在澤當有一萬五千餘,威脅其側後,他焉能不防?”連指地圖,說道:“澤當城在澤湖西北,新豐城在澤湖西南,兩城相距二百一十裏,其間有世家塢堡十餘座。我宛陵在各塢堡雖無正規軍隊,但是世家民防也不容忽視,我雖不知實數,其中世家族兵應在四千左右。”
陳預聽得點頭稱是:“登記在冊有二千六百餘人,確切實數是在四千人左右。”
徐汝愚又說:“最重要的一點在於,我宛陵城與齊川城守軍完全可以憑借平邑水營,迅速由澤湖西側登岸,繞襲敵後,青州又怎能不防這個。若要我宛陵無暇顧及泰如一線戰局,青州軍攻打新豐就做不得假,若要從容布置,七萬軍還稍欠不足。”
張仲道卻道:“許伯當圖謀雍揚隻是你的猜測。”神色不屑之極。
陳預聽得心頭發怒,在旁說道:“你不若與徐將軍打上一賭,若是青州真的另有三萬以上大軍出現在澤當一帶,你這寅虎營虎牙校尉便不用做了。”
陳預暫代都尉職,可以約束宛陵眾將。張仲道心中不忿,說道:“若是他輸了怎麽辦?”
陳預目放精光,喝斥道:“你要怎辦?”
張仲道一時啞口,恍然明白自己惹火了宛陵第二號人物,吱唔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其弟張季道這時與劉昭禹趕至營中,見營帳內火氣甚足,不明所以,向一旁軍將詢問。聽後,看過新豐送來的三羽急信,大感糟糕:二哥將職不保。
劉昭禹在旁心想:張仲道何時這麽渾了?現在雍揚軍怕是已經攻下安平、逼近泰如了,許伯當圖謀雍揚之心,昭然若揭。我也是現在才確定許伯當另有用心,這少年究竟師出何門,從雍揚得信就能看透全局?幸而有他相助,宛陵才多出一線生機啊。隻是不明白陳預為何將張仲道從寅虎營擠兌走。
他與陳預相交十數年,自然知道陳預不會為張仲道數句不敬發怒,隻怕別有緣由。劉昭禹是宛陵官僚之首,按製不得幹預軍務,隻是陳昂因他諳習軍務,每有軍議邀他出席時時相詢。陳預現在是代行都尉職,府守不得對他的軍令質詢,所以,在眾人麵前劉昭禹也隻有將疑問悶在心中。
這時,營門官呈上澤當送遞的三羽急信。陳預看後,直接交於張仲道手中。張仲道接過一看,頓時麵如死灰,呆若木雞。
眾將見此情形,都想:澤當方向果然也有青州軍出沒。
陳預輕哼一聲,也不理張仲道,看向眾將宣布命令:“撤去張仲道寅虎營虎牙校尉職,領甲子營虎牙校尉職。”眾人皆想:張仲道果然被降了半級,看來,溫吞的陳長吏也有發威的時候。同等軍職,衛軍比營軍要低半級。
陳預又說:“撤去張季道甲子營虎牙校尉職、宛陵東城統製職,領寅虎營虎牙校尉職。”眾人皆驚:陳預待人一向寬厚,今日張仲道犯他,為何連坐張季道,也降他半級。
張季道心中也是不解,隻是被陳預此時威嚴所懾,不敢相詢,隻得偷偷向劉昭禹看去,見他也是一副不解的樣子,隻得悶聲領命。
陳預又說道:“丁醜營虎牙校尉曹虎領宛陵東城統製職,立即率領甲子營、丁醜營衛軍前去澤湖東嶼島駐守,聽待都尉調遣。其餘各部不變,謹守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