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副組長,市紀檢副書記周德高看出宋副市長臉色有變,顯然,有關宋清風社會關係的問題,不宜再深究下去,急忙叉開了話題:“這兩個人在三自培訓班兼職的收入有多少?”
“據調查,柳青青一個月兩千塊,宋清風是一千塊,宋清風被牛麗麗扣了三百塊,實際拿到手裏有七百塊,合計非法牟利兩千七百元人民幣。”
“剝削!”宋副市長想著自己的寶貝兒子在三自培訓班裏吃苦受累,才拿到一千塊錢的工資,還被牛麗麗這個黑心老板克扣了三百塊,心痛難忍:厲聲怒斥:“慘無人道的剝削!”
周德高點頭:“現在看來,三自培訓班的主要問題,是黑勞工的問題。”
周德高一句話,把調查組的工作方向,從官商勾結扭轉到了黑勞工,宋副市長壓力大減,點頭讚同:“不錯,牛麗麗和包大成以招工為幌子欺騙勞工,非法限製人身自由……”
“咳,咳,”周德高急忙咳嗽:“這個問題,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核實。”很顯然,不管是黃小菊還是宋清風、柳青青,都是來去自由。看來,硬要把三自培訓班往黑勞工上扯,極為困難。
會場頓時陷入沉寂。
各位看官,調查組是由上江城各執法部門抽掉精兵強將組成的,裏麵的辦案人員均是各部門的佼佼者,他們的資曆、經驗、和技術水平在各行業都是出類拔萃,豈能看不出問題?所以,調查工作到了現在,這些辦案人員就明白過來,這個所謂“官商勾結以權謀私”的大案要案,其實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隻是這個案子是汪市長批示的,宋副市長親自抓的,調查行動浩浩蕩蕩極有氣勢,要是來個虎頭蛇尾,恐怕不好交待,所以,人人心知肚明,卻又不好明言,唯獨調查組組長宋弗蒙在鼓裏,還以為可以深挖出一個重大腐敗團夥,立上一大功,直到挖到了寶貝兒子宋清風頭上,宋弗才如夢初醒。
案子到了這個份上,不攤牌不行了。周德高清了清嗓子,輕聲說道:“宋副市長,其實,疾控中心是一個處級事業單位,事業單位專業技術人員不屬於公務員序列,也不能算是公家公務人員,利用業餘時間兼職,隻要兼職工作與其本職工作,並無利害關係,也是符合國家有關政策的。”
“是是是啊。”宋弗點頭稱是,寶貝兒子宋清風是無辜的!
“葫蘆街居委會主任黃小菊屬國家公務員,在培訓班做兼職,的確不太合適,不過,她作為政治輔導員,義務宣傳黨和國家方針政策,沒有收取一分錢報酬,我想,應該給予肯定,至於她收受泡菜壇子的事……”周德高說道。
“泡菜壇子才幾個錢?你口袋裏芝寶打火機可以買五十個泡菜壇子!”宋副市長!”宋副市長一句話給黃小菊平了反。
“至於牛麗麗和包大成,他們殘酷剝削國家公務員……這個,國家公務員原本不該收取額外報酬,牛麗麗和包大成克扣國家公務員的報酬,究竟算不算剝削,這裏麵的法律問題,還需要進一步研究,”周德高皺起了眉頭。
“不用研究了!”宋弗什麽都明白了:“本案,不,事情到此為止!給市裏起草一份報告,三自培訓班照常營業,不過,工商部門應該給予老板牛麗麗口頭警告,一個成功的企業家,要尊重一線職工的勞動,啊!怎麽一個月才七百塊,這樣做,怎麽能調動職工的積極性,這樣的企業,如何在國際化商業大潮中生存!散會!”
宋副市長給牛麗麗定了性,她是企業家了。
調查組連夜給市裏起草了一份報告,以翔實的數據,充分的事實,證明三自培訓班是一個合法企業,當然,培訓班也存在一些管理上的問題,諸如有體罰學員的現象,員工報酬太低等,調查組在調查過程中,也發現了少數報攤違法占道經營的問題,這些問題,已經勒令當事人整改。
三自培訓班躲過一劫,牛麗麗和包大成回到家裏,以指點額舉手相慶,喘息未定,麻煩又來了,而且,是不可逆轉的麻煩。
市政府為了給廣大人民群眾一個交待,將三自培訓班的調查結果通報給各大新聞媒體,並指示上江政府網站登載。
這個消息不太吸引眼球,僅僅半天,就從沉了下去,被埋得嚴嚴實實,無人喝彩。這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一條不受關注的消息就是大海裏的小蝦,沉下水麵就沒了蹤影。
事情原本就算到此為止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這篇題為《三自培訓班未發現嚴重違法問題》的消息,被推到了各大網站首頁上,點擊率高達29萬,跟帖三千,兩個小時後,點擊突破五十萬,跟帖一萬五千。
跟帖有繁有簡。
先說說簡的:
“撒謊!”
“放屁!”
“自欺欺人!”
“官官相護!”
“暗箱操作!”
“人肉他!”
“包大成的爸爸是李剛!”
“牛麗麗的*是商紅會!”
……
再說說繁的:
“一個由由副市長親自率領,集合各路精英組成的龐大調查組,調查一個小小的三自培訓班,卻查不出任何問題,這恰恰說明,這裏麵有大問題!”
“包大成的爸爸不是李剛,而是包玉剛,三自培訓班自恃有港商*,在上江城橫行霸道長達十年,無人敢管!”
“調查組部分成員收到有子彈的信件,不得不保持沉默,天啊,這就是上江城的現實!”
“三自培訓班打著婦女自強自立自愛的幌子,誘騙婦女,麗麗百貨的樓上,每天晚上都有大批有權有勢的人物出入其間,其實就是上江城的天上人間!”
……
一條小蝦米猛然變成了一條藍鯨,衝出水麵,強烈吸引了公眾的眼球。
跟帖不管是繁是簡,牛麗麗一概看不懂,一頭霧水:“喂,包大成,你爸爸不是早死了嗎?咋又整出個李剛?包玉剛?你他娘的倒地姓李還是姓包?……哪個王八蛋造老娘的謠?老娘的房子咋就成了天上人間?他娘的你來住住試試!”那房子遇上下雨就漏水,這他娘的也叫天上人間?
包大成看到這些跟帖,渾身冷汗直冒。
不管包大成的老爹是死是活,也不管他老爹姓李還是姓包,這些都毫無意義。有意義的是,包大成遭到群毆,滿身是嘴也說不清,隻得保持沉默。
“當事人保持沉默!受害人保持沉默!政府保持沉默!民眾保持沉默!沉默啊沉默,試問,究竟是什麽人能夠讓所有人保持沉默!”跟帖不依不饒。
“跟帖都五萬了,狗屁沉默!”牛麗麗倒是把這條跟帖看懂了:“咦,大成,這條,這條……”
包大成順著牛麗麗的手指看過去,屏幕上顯出一條跟帖:“三自培訓班沒有錯,錯的是那篇《三自培訓班——官商結合的怪胎》的新聞報道,市政府的調查結果是正確的!”
“有人替咱們說話!”牛麗麗大喜。
然而,不出三十秒,這條跟帖就淹沒在了“幫凶”“敗類”“欲蓋彌彰”“與虎謀皮”的聲討聲中,無影無蹤。
包大成隻能保持沉默,他再愚鈍,也知道啥叫網絡暴力,發於九天、動如驚雷、無形無影,摧枯拉朽,擋者無不粉身碎骨。包大成想要留個全屍,就隻能沉默。
到了晚上,三自培訓班自動歇業,沒有一位學員來上課,倒有婦女無數包圍了牛麗麗的違章建築,要求退班退錢。居委會主任黃小菊被憤怒的婦女們堵在辦公室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柳青青和宋清風更是不見蹤影,兩個人主動與三自培訓班劃清界線。
受害人也隻能沉默,因為沒有受害人。
市政府麵對群情激昂的跟帖,比包大成和牛麗麗還要無助,還要措手不及,當然也隻有沉默。
至於民眾,各位看官都看見了,他們並未沉默。
當然,嚴格說來,還是有一個“受害人”,而且,這位“受害人”並未保持沉默,而是搖旗呐喊,聲淚俱下,生生控訴,催人激憤。
這位“受害人”就是葫蘆街雞鴨大王黑九,黑董事長。
政府調查組對三自培訓班的調查結果一公布於眾,黑九就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傷得他從頭痛到腳,從心髒痛到直腸。
調查組浩浩蕩蕩開進葫蘆街,黑九就認為大事已成,黑九已經做好了接收牛麗麗的全部準備,包括休掉了兩房姨太太,給牛麗麗騰出位置。可沒曾想,調查組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不僅沒有查封三自培訓班,反而肯定了三自培訓班的存在,行將走投無路的牛麗麗,搖身一變成了女企業家。黑九雞飛蛋打,成了這起事件唯一的受害人。
黑九傷不起,一旦受傷,就要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