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局長總算搞清楚了市領導所言何事，可腦子更加糊塗，那件事，說起來就不算個事，疾控中心的報告說得很清楚——豁免水平，有關這個專業名詞的含義，孔局長曾經親自向市領導做過匯報，“豁免水平”這個詞，翻譯成通俗易懂的語言，就是沒球事。
孔局長小心翼翼解釋：“這個，我們已經妥善處理……”
“妥善個狗屁！”市領導爆出粗口，通過麥克風，傳遍了會場的每一個角落，並奪門而出，震倒了兩個守在門外女服務員。與會者均是大驚失色，整個會場鴉雀無聲。
領導如此失態，前所未有，看來，人民醫院出大事了。
各位看官，大家切不可因為市領導爆出粗口，就懷疑領導的素質。恰恰相反，這位汪市長的素質是一流的，素質不是一流，絕對當不了上江城的市長。
可是，遇上這樣的事，哪怕他的素質達到了聖人水平，也難免爆出粗口。
遇上了什麽事？我想，各位看官已經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上江城舉城逃難！一座國際化大都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堅壁清野，人跡全無！
整座城市大概隻剩下市政府大禮堂這幾百號人，試問，這個市長還怎麽當？
咱們換位思考一下，這種事，如果落在你的腦袋上，你爆不爆粗口？
反正，如果筆者是市長，爆出來的絕不是“放屁”兩個字，內容肯定要比“放屁”更為豐富，更為充實，也更為動人心弦！
所以，領導爆一聲粗口，緩解一下緊張憤懣乃至絕望的心情，完全是情有可原的，哪怕這句粗口通過麥克風傳遍上江城的大街小巷。反正，那些大街小巷裏已經沒有了聽得懂人話的生物。
上江城，凡是能聽懂人話的都逃了，包括對人話一知半解的鸚鵡和狗。
市領導一聲粗口後，壓力有所舒緩，心緒稍稍有所平複，不得不勇敢地麵對慘淡的現實。
“同誌們，非典表彰總結大會到此結束！”市領導沉聲說道：“現在，研究上江城原子彈爆炸後的善後事宜！”
市領導的這句話，比一聲“放屁”更加震撼人心。
在經曆了三秒鍾令人窒息的沉寂後，汪市長的背後，響起“撲通”一聲悶響。
市衛生局孔局長暈倒在主席台上。
市領導先是質問人民醫院的事，接著主持原子彈爆炸善後事宜，孔局長馬上就推理出了原子彈爆炸的真相——陳大強那泡屎尿陰魂不散，從下水道裏爬出來鬧鬼了！
孔局長本來就因為包大成的事，心情緊張到了極點，現在，人民醫院的一件小事，發展成了原子彈爆炸，不管是事發單位人民醫院還是處置單位疾控中心，都是衛生局的直屬單位，這就是說，衛生局是“原子彈爆炸”的直接責任人！
孔局長脆弱的心髒終於不堪重負，暈倒在地。
緊接著，汪市長的身前，又響起一聲悶響。
剛剛蘇醒的吳夫農再次暈倒在地。
理由和孔局長是一樣的：人民醫院不當排泄事件是疾控中心負責處理的，如今事件不僅沒有平息，反而變成了原子彈，吳夫農身為疾控中心主任，罪責難逃。
隨著孔局長和吳夫農的倒地，會場炸開了鍋。
這一次，沒有一個人衝向吳夫農進行見義勇為，哪怕他倒在了汪市長的眼皮子底下。
絕大多數人衝向會場大門，奪門而逃，少數腦子稍稍清醒點的則是鑽到了桌子底下大叫：“就地臥倒！”
幾乎是一瞬間，前三排胸帶紅花肩扛綬帶的抗非英雄模範人物們齊刷刷沒了蹤影，他們幾乎是同時鑽到了桌子低下，動作整齊劃一，協調有致。隻有吳夫農一個人，光溜溜地躺在地板上——他的衣服已經被見義勇為者撕成了碎片。
市領導這才發現講錯了話，騰地跳了起來，一把抓起麥克風，怒道：“原子彈還沒有爆炸！”
這句話出口，不僅沒有製止混亂，反而引得前三排鑽進桌子低下的先進模範人物們，鑽了出來，加入到了奪門而出的洪流中。
這些先進模範人物的確都是高素質人才，他們對於原子彈爆炸的反應，是非常科學的，完全符合防原規範。如果原子彈已經爆炸，最好的逃生辦法隻能是就地隱蔽，人的雙腿無論如何也跑不過衝擊波，當然，最好是有一塊白布單披在身上，反射光輻射。如果原子彈還沒有爆炸，那就得爭分奪秒，急速離開爆炸點，跑得越遠越好。
然而，問題是，上江城根本就沒有原子彈，這個前提不存在，他們做的再規範也是錯誤的。
會場一片混亂，人們的行動發生了嚴重的錯誤，但是，錯誤的責任肯定不在他們，而在於市領導兩次發言都不準確。
張秘書長再也顧不得等級尊卑，一把從市領導手裏搶過話筒，厲聲喝斥：“上江城沒有原子彈，所謂原子彈爆炸，是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謠言！任何人妄圖散布謠言來顛覆政府，破壞和諧，都是不得人心的，必將遭到可恥的失敗！同誌們，我們一定要做到不傳謠不信謠，堅定立場，與謠言製造者鬥爭到底！讓我們緊密團結在……”
張秘書長突然噤聲，後背一陣發涼，冷汗唰地湧遍全身。
大禮堂外麵的謠言製造者是誰，暫時還不知道，可在這個大禮堂裏麵，謠言的製造者，正是汪市長本人，要不是他一嗓子“原子彈還沒爆炸”，大家還不至於紛紛奪門而逃。
張秘書長被自己的發言嚇得汗流浹背，做聲不得。
辱罵指責領導，就是在引爆原子彈！
不過，眾人被張秘書長這幾句慷慨陳詞定在了原地，怔怔地望著主席台上的汪市長。
汪市長正在惱怒張秘書長搶了他的話筒，忽見場麵秩序有所好轉，心中稍感寬慰，不由得看了張秘書長一眼。
汪市長關注張秘書長，純粹是出於讚賞，可是，因為搶了領導的話筒、說錯了話而心慌意亂的張秘書長卻會錯了意，以為領導惱怒他把矛盾指向領導，急忙改口：“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張秘書長此話一出口，會場再次大亂，眾人本能地認為，張秘書長是否定了剛才有關“謠言”的慷慨陳詞，否定之否定，就是肯定原子彈確有其事。
“不，不，不，我是那個意思……”麵對混亂，張秘書長隻得再次改口。
否定之否定之否定，還是否定，眾人再次安靜下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那個意思，我真的不是……”
眾人因為張秘書長的否定、肯定、再否定、再肯定，起立、臥倒、再起立、再臥倒，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最後，還是汪市長一把搶過了話筒，大聲說道：“同誌們，張秘書長的講話，非常好，以充分的事實證明了，上江城沒有原子彈，絕對沒有！謠言止於負責任者！所謂原子彈，是剛才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謠言……”汪市長隻好承認自己是“別有用心”的人。
汪市長的話，終於起到了安定人心維持和諧的作用，會場頓時安靜下來，混亂局麵得以控製。
“有關原子彈……”市領導話一出口，會場又是一片喧嘩，市領導眼看人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待要解釋兩句，那“放射性”“豁免水平”之類專業名詞又過於拗口，萬一解釋不當，不僅不能舒緩緊張氣氛，弄不好反倒使得局勢更加難以控製。市領導“叭”地一拍桌子，鎮住了驚慌失措的會場，大喝一聲：“孔局長，你來給大家講講！”
全場肅靜，會場重新回到了肅穆莊嚴，然而，良久，並沒聽見孔局長的聲音。
市領導回頭一看，卻見孔局長憋得臉紅脖子粗，望著市領導瞠目結舌。
這也怪不得孔局長，實在是因為，人民醫院的事，原本就是小事一樁，也不知怎麽就變成了原子彈，這要解釋，一時還真不知從何解釋起。
“你倒是說話呀！”張秘書長急忙捅捅孔局長的腰。
“那個原子彈……不，碘……不，不當排泄……豁免水平……，那個，”孔局長蹦出幾個詞來，下麵的人更是一頭霧水，孔局長急中生智，大叫一聲：“包大成！對，請包大成來說說。”人民醫院的事是包大成深入廁所重地搞清楚的，他最有發言權。
孔局長叫出包大成的名子，坐在主席台下的疾控中心前主任方大明急忙站了起來：“包大成同誌不在場。”
孔局長這才想起，在這個莊嚴神聖的市級大會會場，根本就沒有包大成這位普通百姓的席位。
孔局長急忙說道：“那就請疾控中心主任吳夫農……”孔局長低頭一看，吳夫農赤條條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急忙一指方大明：“請疾控中心前主任方大明介紹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方大明雖然不是主任了，不過，還是以專家的身份在疾控中心發揮餘熱，對於人民醫院的事還是比較清楚。
不過，方大明想起自己和包大成的遭遇，心中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