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住幾天後,父母離開了上海。

送別時,我眼中父母的背影,像一幀幀快放的電影畫麵,片頭是我兒時記憶中他們的模樣,畫麵中的他們,漸漸由青年到老去,由黑發變白發。

兒時記憶中的他們是依靠,是港灣,是力量,是威嚴,是無所畏懼。而現在的他們,是孤獨,是荒島,是無助,是妥協,是略有怯懦。

兒時,他們看我的眼神是嗬護和管教。而現在,他們看我的眼神是依賴和祈禱。

他們來時,僅帶了兩個行李箱,走時,也是兩個行李箱,沒有多帶任何東西離開,卻因為於暖暖的出現,像是帶了滿滿的收獲離開,媽媽的臉上滿是喜悅和欣慰。

分開前,媽媽拉著於暖暖的手不舍得放下,歡喜地看著於暖暖說,真好,我們家恒恒真是有福氣。

媽媽拉著我的手說,在外地不容易,好好照顧自己。

媽媽拉著我和於暖暖的手說,兩個人要多理解、多包容、互相扶持、互相約束。

於暖暖的眼睛裏有淚,我忍住了。

“阿姨,我不想你走。”於暖暖委屈地嘟著嘴,兩眼發紅。

我拉了拉於暖暖,不想讓她給老媽太多的期待。

“阿姨,以後要常來。”於暖暖說。

我揮了揮手,說:“走吧走吧,別演偶像劇了,怪煽情的。”

父母離開了這座城市,也許我該和他們一起走的,可我還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因為我不服。

父母離開上海後的幾天,我的腦海裏始終浮現著賀姐的樣子,我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屈辱、我為我自己感到恥辱。

可我在事業上付出了那麽多,我眼看就要成功了,我一步一步走得那麽好,我馬上就要贏了,而現在……

我想,如果我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於暖暖是不會知道的吧。

如果我做了,那麽我可以挽回事業的挫敗,我可以留住於暖暖這個美麗的姑娘,我可以維持住自己父母的那份喜悅和欣慰,我還可以得到在於父於母麵前的尊嚴。

我受夠了憐憫或不屑的眼神,我受夠了抱歉或排斥的眼神。

可如果做了錯事,我不知道我該怎樣繼續麵對於暖暖,我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她信任我的眼睛。

而現在的我,其實已經不太敢看於暖暖的眼睛。

“怎麽了,不開心?你工作中究竟遇到什麽問題了?也許我可以幫你。”於暖暖看出了我的反常。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看著於暖暖陽光清新的樣子,我感覺自己的思想真齷齪。

微風中濃情的陽光傾灑在搖曳的樹枝,在地麵留下悠悠晃動的斑駁光影,這是一個暖風溫柔的下午。

“陳恒。”

“嗯?”

“做好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剩下的交給命運,不要太為難自己。”於暖暖說。

“嗯。”我點了點頭。

我想,我終究還是無法做到麵對一個罪惡的自己,無法做到傷害單純善良的於暖暖。

找了個時間,我又拜訪了於暖暖的父母,沒有什麽很特殊的原因,我隻是強迫自己去麵對該麵對的所有事情。

我隻是在暖暖家小坐了一會兒,沒有太多停留。

於爸爸的態度蠻明朗,但於媽媽的態度依舊不太樂觀。

我記得當時,於媽媽看著手機,說了一句話:天啊,好可憐。剛看到一條新聞,這個新聞講,國外有一個人把自己家的狗一直拴在外麵看門,不管天多麽冷。狗狗一生的活動範圍隻能在二十公分的鐵鏈長度範圍內。主人隻會想起來的時候偶爾喂一喂它,可更多的是想不起來。最後當救助機構救出這條狗的時候,人們卻發現狗狗因為日積月累的折磨而患了絕症,壽命隻剩一個月。救助人員想盡可能在狗狗生命的最後時間裏給它所有美好。他們給它買了它從未得到過的玩具,給了它一生從未吃過的美味。天啊,真是太可憐了。這個主人也真是的,既然一開始就知道無法給它好的生活,就別養啊,這樣子多殘忍。

於媽媽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是看著我的,帶一點點講話時習慣性的禮貌微笑,沒有什麽很特殊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敏感地多理解出一些其他涵義,我隻是笑了笑,說,是啊,這個主人真的很過分。

離開暖暖家之後,我給於媽媽發去一條信息:阿姨,抱歉打擾。我知道,我能做到的很少。但在我有限的能力內,我咬牙拚搏、我心存希望、我保持善良、我堅持原則、我不走偏門、不拜鬼神,我盡力了。

於媽媽沒有回複信息,我也隻能聳聳肩,一笑而過,繼續麵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