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童年(六)
雖說劉銘現在隻是個混混頭目,但是背後有三爺和他爺爺劉爺的影子,整個滬省敢招惹他的的確沒有幾個——對於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混黑的人,一般的商人都是有多遠跑多遠的。
宋文斌初生牛犢不怕虎,在劉銘開的夜總會裏招惹了他的女人還被抓包、而淩曉竟然揮鞭子打傷了對方好幾人,淩家宋家乃至其他數個相關聯的小家族中簡直是一片混亂,人仰馬翻。
剛剛出院的宋文斌對此是完全始料不及的,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淩曉為了救自己得罪了什麽樣的人物,更加憤怒於幾個膽小怕事的大人們竟然還有將他們交出去以平對方怒氣的打算。一切的一切,都讓從小被當成天之驕子備受愛護的宋文斌覺得格外難以接受。
對此,淩曉倒是淡定得很,她知道事情已經解決,也早就看清了世態炎涼,任憑淩父等長輩們如何火燒眉毛也依然悠閑自得,該幹什麽幹什麽,甚至有心情去看看被打擊得灰心喪氣、又宛若驚弓之鳥的宋文斌,被愉悅到後還大發善心地安慰勸解上一番,享受對方難得的溫順甚至崇敬。
——當然,在宋文斌眼裏,這就是難兄難妹的相濡以沫、互舔傷口了。
共患難才易出真情,宋文斌原先對於淩曉的不滿怨憤很快灰飛煙滅,剩下的隻是感激她不顧自己危險舍身相助,敬佩她麵對苛責卻鎮定若斯,還有兩人相互彼此安慰時的脈脈溫情。
俗話說做戲要做足,利用就要利用個徹底,雖然三爺不打算公開自己和淩曉的關係,但是劉銘卻顯然沒有這樣的忌諱。淩曉與他商量了一番,輕而易舉地說服對方配合,借此來增加自己在淩家的地位和籌碼。
按照劉銘的性格,吃了虧不報複回來顯然是說不通的,再加上淩曉的鼓動,劉銘理直氣壯地找了淩宋兩家的麻煩,表示要討個說法。
賠禮、道歉都不能讓這隻被捋了虎須的老虎滿意,想盡了辦法的淩宋兩家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屈服,將劉銘指名要教訓的淩曉和宋文斌交了出去。
劉銘指定的地點是自己的宅子,雖然房子不大,比不上三爺的亭台水榭、綠蔭垂柳,但是一群氣勢淩厲囂張的大漢們往門前那麽一站,立即就讓人噤若寒蟬,大氣兒都不敢出一下。
如今政治形勢混亂,先不說全國沒有一個統一的政府,就是當地的頭目也是三天兩頭得政權交接。沒有上麵的人撐腰,警察們混吃等死,無所作為,根本不敢惹那些大佬兒們,就算是劉銘將淩曉和宋文斌生吞活剝了,估計看在三爺和劉爺的麵子上,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麽。
被帶到劉銘宅子裏的兩個孩子就像兩隻被拋棄的小貓,隻能任人宰割——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看而已。
早就控製住事態發展的淩曉自然不會害怕,而讓她吃驚的是,宋文斌即使害怕地臉色煞白渾身都在發抖,卻仍舊在關鍵時刻擋在了她的麵前,表示闖禍的人是他,有什麽責任,他會一力承擔。
即使看上去俊秀軟弱,宋文斌也算得上是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了,就像上輩子他也如此挺身擋在了淩曉的姐姐淩霞麵前,替她擔負起了所有的責難那般。
想起曾經的事情,再看看如今宋文斌一副稚氣未脫的孩子相卻神情堅忍,淩曉一時之間又是感慨又是哭笑不得。宋文斌一夕之間長大,而她也得到了曾經少女時代夢寐以求的東西,隻可惜淩曉已經不是當初天真軟弱、渴望被保護的孩子了,她不是菟絲子,而要做一朵霸王花。
不管宋文斌如何打算舍命當一回英雄,淩曉是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的,所以劉銘最先傳喚進去的是淩曉,而不是宋文斌。
當淩曉被首先帶走的時候,宋文斌一直偽裝出來的堅強瞬時間崩潰,他嘶吼著想要拽住淩曉、以身代之,卻被劉銘的手下毫不客氣地踹倒在地,三兩下地綁了起來。
淩曉回頭看了看再也顧不上溫文帥氣形象的宋文斌,覺得自己心裏對他的怨氣倒真是消散地差不多了,隻要他能繼續保持下去,那麽淩曉也願意讓他今後的生活平安喜樂。
淩曉被帶去見了劉銘,自然不是像宋文斌想象中那樣備受折磨屈辱,她和劉銘喝著茶聊天,等到眼見時間差不多了,才雙雙出了屋子,而十一歲的淩曉是坐在劉銘粗壯的胳膊上被抱著走出來的。
瞬時間,宋文斌滿是擔憂憤恨的麵孔直接呆滯,而淩曉摟著劉銘的脖子,偷偷朝著他甜甜一笑,做了個“一切解決”的手勢。
第二天,淩家的小公主口璨若花,不僅惹怒了劉銘卻沒有被報複,反而被對方愛不釋手,直接認了義妹的消息便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城市。沒有人知道在那間屋子裏淩曉與劉銘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隻有一點大家都明白,從此淩曉橫行霸道的依仗又多了一個。
原本做好了可能少一個女兒的淩父被這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暈暈乎乎,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因禍得福,抱著淩曉親了又親,直呼她是自己的小福星,全然轉變了先前那恨不得直接將她塞回娘肚子裏,省得到處惹禍的態度。
淩曉仍舊甜笑著,任由自己的父親誇張地表達著自己的疼愛,幽黑的眼眸裏卻冷漠若冰,透著深深的諷刺與涼薄。
雖然對於淩父的親情早已磨滅,但是淩曉這輩子卻要求他的疼愛入骨,要求他努力把所有好的東西都捧到自己麵前,要求他發誓隻有自己,才是他唯一的女兒。
——這是上輩子他欠她的,是上輩子他輕輕鬆鬆就將自己丟棄、然後換了個女兒的懲罰。生恩如天,淩曉無論如何不會害了自己父親的性命,她隻會拿回本應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所謂的父愛。
不管是因為利益還是因為感情,淩曉都要讓自己的父親離不開她,一輩子,都離不開!
破天荒的,淩父表示今晚要在家裏吃飯,好好為自己的小公主壓驚,也慶祝一番她新認了個義兄。
被淩父放到地上後,淩曉冷眼看著淩父喜氣洋洋地離開、安排今晚豐盛的飯菜,手卻被人試探般握住。
淩曉回頭,正迎上宋文斌擔憂的目光,隨後,她微微一笑:“幹什麽這幅表情?”
“你……還好吧?”宋文斌自然也將淩父態度的轉變看在眼裏,如果說他的父母是掙紮無果不得不屈服將他交出去換全家安寧的話,那麽淩父就是不在乎,從最開始就不在乎淩曉這個女兒的死活。如今淩曉成了劉銘的義妹,瞬時間便從孽女變成了寶貝,大人的無恥變臉簡直讓十來歲的宋文斌歎為觀止,又鄙薄厭棄。
“當然好啊!”淩曉笑著側頭,“父親難得回來跟我吃晚飯,而且還說我是他的寶貝,我怎麽能不好?”
“……他……”宋文斌欲言又止,“你不覺得他實在是……太……”停頓了一下,宋文斌看著淩曉笑靨如花,一時間實在找不出什麽適當的詞匯來形容淩父的做法。
“我的父親,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淩曉略略收回笑容,淡聲說道。
“他不配當你的父親!”正處於叛逆期的宋文斌咬牙,大聲說道,“這樣虛偽冷酷的家夥,根本不配被稱為父親!”
“但是無論如何,他就是我的父親,我唯一的父親。”淩曉垂了垂眼睛,長長的睫毛宛若要遮擋住悲傷那般掩住她的瞳眸,而嘴角卻是仍舊微翹著的。
宋文斌不由得失語,第一次發覺這個每每讓他氣得牙根發癢的女孩兒是如此的幼小、嬌弱,引人不由自主得想要憐惜保護。他伸出手,將淩曉輕輕摟在懷裏,撫了撫她黑色的秀發,低聲、卻鄭重地說道:“這種父親,有和沒有根本沒有區別,從此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對你很好。”
淩曉抬起頭,勾著嘴角看著宋文斌。宋文斌隻覺得她的黑眸裏笑意盈盈、流光溢彩,輕眨的羽睫像是能掃到人的心裏去。仍舊帶著嬰兒肥的麵頰圓滾滾胖乎乎,配著白裏透紅、宛若凝脂的肌膚,簡直比被精心製作出來的娃娃還要可愛數倍。
雖然從小就被父母教育要善待甚至討好淩曉,而先前素來聽話的宋文斌也很少違抗父母的要求,但是被要求和自己心甘情願那完全是兩碼事。
“沒有父親無所謂,我會對你很好。”重重地點了點頭,宋文斌在淩曉的注視下,再一次若發誓般重複了一遍,而淩曉因此而露出的笑容,更讓他堅定了這一份信念。
無關情愛,這隻是一個有些男子主義的大男孩兒對於一個幼小又可憐的小女孩的憐惜與疼愛。